那提斯已經變的熱鬨起來了。
嫋嫋升起的炊煙,吵嚷的人群,亂七八糟的車轍和腳印。白天的草原,已經有了過去的煙火氣。
林無雙一直都在翻看名冊,這些厚重的單冊記錄著每一位細作的外號和容貌特質,有的甚至還配有繪圖。不知不覺之間太陽已經高高掛起。
她決定享用一些這裡的美餐。
那些香氣四溢的煙火中的肉食,的確很讓人心動。隻是剛要起身,便聽到了窗外的聲音。
外麵怎麼吵吵鬨鬨的。她輕輕走到門前,雙手拉開門。
她看到昨日遇到的男人,站在庭院中央。衣著騎裝,卻亦文雅,陽光打在他的身上,神情看起來有些緊張。
於是她打算關上屋門。
“我想為昨日的失禮正式向您道歉。在我出征之前。”蕭重明局促而誠懇的站在原地,抬頭再一次用眼睛看著她。
林無雙姑且先停下了關門的雙手。
“我聽說您也負責這裡的工作。所以有話需要單獨說。”
林無雙看了一眼大門,朱紅色的外門立刻被關上了。
“這裡還有暗藏的內間細作。昨日我們商議軍情時遭人竊聽,我沒能抓住他。”
“兩個月前,我奪回粹華宮時,發現了裡麵的暗室。那裡是羯柯人暗務機構的地址,我以為裡麵應該有所有的細作名單。”
林無雙靜靜的聽他說話,不動聲色。
“身經百戰,像您這樣的人,應該相信自己直覺。”她淡淡的回應,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無意為過去的失誤辯解,也不會迷失在曾經的勝利中。隻是倘若姑娘繼續負責細作的工作,可能也會陷入危險。”
“將軍多慮了,這裡的細作已經全部被關押起來了,不會再乾擾你們行軍。”林無雙入流的應答。
“不過,如果將軍真的擔心,”林無雙輕輕一笑,眼睛裡忽然閃過銳利的光芒。
“不如讓劉珩繼續留在這裡調查。有他這樣的人才協助,一定沒問題的。將軍保重。”
隻能說到這裡了。林無雙毫不客氣的關上了屋門,回到了房間,隻留下蕭重明獨自站在屋外。
“伴雲,這位將軍之後要去哪裡出征?”
關上門後,林無雙坐了下來,她掀開了茶蓋。茶杯裡水麵上泛起微弱的漣漪。
伴雲坐在如山堆積的公文前,翻找一陣,終於冒出了頭。
“蕭重明將軍昨日被安排一路前往至安塞關附近,那裡有羯柯族留下的王子帶兵駐紮。”她仔細用手指劃過一串串文字,終於找到了目標。
“姑娘,我想這位將軍剛剛的意思是,這裡細作橫行,局勢複雜多變,您可能也會身陷險境。”伴雲擔憂的補充著,看向林無雙。
“嗯。我明白。”林無雙合起了茶盞,狡黠一笑。“可是,有危險的人明明是他,怎麼會是我呢?”
營帳外,雪地間。
“雖說是伶牙俐齒,但求助千金小姐,確實沒什麼用處。”
蕭重明和於文青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積雪沒有融化,街道仍然肮臟。
“她怎麼說?”於文青一邊發問,一邊又好奇的看著這裡的商販,賣的花花綠綠的物什。
“她讓我去找劉珩。畢竟之前,處理細作的工作一直都是劉珩負責的。”
“不愧是從京城來的。推諉的能力和那些老爺們一樣,這才是一脈相承。”
“總之,”蕭重明將馬鞭輕輕一拋,落到了於文青的手中。“我不會再去找劉珩了。準備出征吧。”
“是!”
三日後。
鷹隼從高空中呼嘯而過,尖銳而凶狠的鳴聲在山穀中盤旋,在兩山之間環繞。
冬末時節,漠北草原上依然在下雪,隻是狂風倦怠,雪花留情,那些枯黃的、稍高一些的草叢則鑲嵌在晶瑩的雪地之間。
蕭重明趕了兩天的路,終於在昨日到達了安塞關。他要在這裡和巴塞作戰,將巴塞趕出漠北。
安塞城關安靜的躺在群山之中,城關之內,駐紮著巴塞軍隊,還有不少掠奪而來的軍民。
他自己的部隊駐紮在群山山腰,與安塞城關隔冰河相望。現在他正站在營地前,俯視著山腳下的敵軍。
白雪飄落在蕭重明的束發和戰甲上,他用手抖落掉衣服上的雪花。
於文青走過去拍了拍他,臉色也少見的凝重了起來:“我們不可能直接攻城。你有何對策?”
“有。”蕭重明側目看向於文青,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要你去,招降巴塞。”
“你瘋了嗎,”於文青壓低了嗓音,“我們以少對多,巴塞如何肯降?”他的語速急速了起來,疑惑的看著蕭重明。
“是嗎?”蕭重明挑眉,“若是糧草皆備,兵精馬壯,上下一心,更有援軍協同相應,自然無法招降。”
“可是現在,安塞關草食皆虧,深陷敵陣,苦守許久,援軍又不得,且巴塞僅為十五稚童,無從服眾,不如嘗試招降巴塞,動搖敵心。”
於文青的眼睛裡仍然充滿了疑惑。
“文青。巴塞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他的父親竄逃時,把他當作了一種累贅,遺棄在了這裡。他沒有任何作戰的經驗,空有軍隊也無法調兵遣將。”
於文青叉著腰低下頭來思索。“巴塞雖是孩子,但他的叔叔桑吉也在這裡。桑吉不會輕易投降的。”
“陳子興為了讓更多人儘快投降,早已沒有誅殺降將的行為,除非惡名昭著者,其他皆不殺。”
蕭重明冷靜的說,“相信我,這一點會成為他們投降的關鍵。”
安塞關內的一座城樓中,巴塞雙手抱頭,獨自一人十分痛苦的坐著喝酒。
他本就不是父親重視的孩子,一直以來都遊離在王族邊緣。幾年前才南下,來到溫暖的草原南部生活。
對於他而言,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他記得自己的父親要求他鎮守此處,還記得自己的父親逃離了漠北草原。
有些記憶甚至已經模糊,可是唯獨戰火中的恐懼和無助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裡。
他開始想方設法麻痹自己的大腦。但是當他清醒時,會想到自己將來身處何方。
能回到自己的故鄉嗎?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繼續過著之前一般的生活。
不,已經不可能了。他全身上下冒出冷汗。他已經被遺棄了。
他的父親逃走時身負重傷,說不定已經去世了。自己的叔叔桑吉也根本不願保護他,隨時可能會遺棄自己。
今天,他最信任的仆從告訴自己,北國要有人秘密來訪,恐怕是來招降。
他很驚慌。如果自己投降後,還會被殺死嗎?哪怕被軟禁在宮殿也好,他還不想死!
很快,他看到他的手下帶來了一位使者。隻見此人相貌堂堂,話語軒昂,神色飛揚。
“王子殿下,此人乃是蕭重明派出的使者,叫於文青。”
巴塞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他很害怕。
於文青卻行禮,緩緩抬頭道:“王子殿下,我今日奉命前來,是真心為殿下著想,前來勸降。”
“長輩之間的前塵往事恩怨已了,殿下與我們並無過多仇怨,且年歲尚小,如今殿下想要突破重重圍困也很困難,恐怕要傷亡無數。”
“殿下不如審時度勢,投降我們,返還城池,我們自然也會善待殿下,讓殿下回到北方。”
一語畢,於文青雙手呈上一份文書,低頭彎腰。“殿下,這是由漠北王親手所寫,他承諾隻要殿下投降,必然善待於你,放你回到故鄉。”
於文青一邊托舉文書,一邊偷偷地用餘光觀察這位年輕的王子。
隻見這位王子稚氣未脫,眉目緊蹙,端坐在座椅上,雙手緊握成拳。室內依然寒冷,但巴塞額頭上依然冒出了冷汗。
他的嘴唇已經乾裂,微微蠕動,卻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
於文青看出這位王子在害怕、在猶豫、在失落,無可否認的是,他已經動搖了。
果不其然,巴塞挺直了身子,大聲問道:“你可敢保證你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直視著於文青。
於文青趕忙回應:“一諾千金。”說罷,便將文書親手交到了巴塞手中。
“竟然成功了。”這邊於文青一回到軍營,便快步疾行,他要告訴蕭重明這一好消息。
他不僅剛剛安然無恙地從敵人手中走了一遭,竟然還說降成功了。
此刻他神采飛揚,“你說的對。巴塞很小,甚至不到十五歲。他很害怕這裡。所以才投降了。”
於文青想著自己見到的那個小王子。在這個年紀的孩子,本應繼續讀書習武,還遠沒到出征的年紀,也很難接受現實中發生如此變故。
蕭重明靜靜地看著文青,微微一笑,任憑於文青說什麼,全都禮貌而敷衍地點頭回應。直到於文青說夠了,坐了下來。
“文青,今晚要提前做好所有準備,我們要出征夜襲。”
“什麼?”於文青臉上寫滿了驚訝和不解。於文青呆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為什麼?”
“因為你說得對。桑吉惡貫滿盈,他根本不會投降。”
“我想桑吉得知消息後,必然選擇暫且回城。這是個殘暴有野心的人物,他會直接殺死巴塞。我們要趁這二人內亂,攻入城中,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