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易容(1 / 1)

聶更闌在祠堂跪了整整兩天兩夜,終於被沈端楓以再跪下去就沒命了為由強行帶回流雲小築。所幸有聶雲煙姐弟給他的禦寒戒指,以及後來偷帶的糕點,否則這具身體損傷會更嚴重。

足足昏睡一日,聶更闌才睜眼,就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

沈端楓瞥見他手上的禦寒戒指,沒說什麼,隻是歎息:“更闌,你這次太讓你爹失望了,他為你的將來做打算,你卻拂了他的好意,也讓聶家在幾大家族前丟了臉麵。”

聶更闌蜷縮在被子裡,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母親。”

沈端楓神情略有震動。

這是是她的親生兒子,她豈會不關心不疼惜,隻是……

“母親,我不喜歡男人,在人界做小倌是形勢所迫,隻要嘗試逃出綠苑就會遭到毒打,我沒辦法。”聶更闌許久沒一口氣說過這麼長一串話,喉嚨隱隱作痛。

當時在寒冰陣裡他幾乎覺得自己快要瀕臨死亡邊緣,心裡想著如果能醒來,一定要對親生母親說出心裡話。

他有無儘的委屈、憤懣和恐懼,心臟處仿佛插著一把鈍刀子,不能致他死亡,卻能讓他一直處於無儘的痛苦中。

一隻素手輕輕掖了掖少年的被角,輕柔的嗓音虛虛落在上方。

“更闌,還記得第一次見麵,娘對你說過的一句話嗎?”

“這個世界,以武為尊。”

“孩子,你若想掌握自己的命運,隻能努力變強。”

聶更闌一雙眸子慢慢變紅,鼻中泛酸。

沈端楓見狀猶豫地伸出手,試圖替兒子揉一揉僵硬的手腳,恰巧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母親,真巧,您也來看弟弟。”

女子落下去的手倏然收起,淡笑著笑看向來人:“斟兒,你來了。”

聶雲斟嘴角含笑:“我帶了廚房新出爐的點心,有瓜秋蟹,粟裕糕,都是弟弟愛吃的。”

聶更闌抓著被子的手一緊,淡色眸子浮現一抹陰翳。

沈端楓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斟兒如此關心弟弟,母親也就放心了,你們兄弟聊,我先走了。。”

“是,母親慢走。”聶雲斟微微彎腰,恭敬地目送沈端楓出去。

等到外頭沒了動靜,聶雲斟才笑吟吟在床頭的凳子坐下。

“弟弟,吃些點心吧?我還帶了一壺暖血活氣的甜飲——”

“滾。”聶更闌閉了閉眼,虛弱地從唇中吐出一個字。

聶雲斟笑容逐漸擴大:“怎麼,這會兒不怕哥哥,敢凶我了?”

他站起身慢慢逼近床邊,聶更闌條件反射摟緊被子往後退,將他視為洪水猛獸一般。

聶雲斟嘴角笑意漸深,玉製的腰帶隨他微微彎腰的動作而向下垂落,雙臂也隨之撐在床的邊緣,一雙上挑的眉眼浮動著輕佻,“不喜男子?”

聶更闌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不適感在體內躁動,偏生身子虛弱得生不出一絲力氣,無處可逃。

聶雲斟輕笑一聲:“看來之前我猜得沒錯,你果然厭惡男人的觸碰和靠近。”

他一邊邊說著,身體越發前傾,臉幾乎快要貼近聶更闌的臉。

聶更闌後背貼到牆麵退無可退,隻得用被子裹住全身露出一雙陰冷的眼睛,“彆過來!”

聶雲斟非但不停下,手偏偏還不老實地扯開被子,少年那張敷粉如雪透著病態的麵頰便一點點露了出來。

“嘖。”

聶雲斟驀地鉗住少年下巴,細細摩挲,“果真膚如凝脂,皎若秋月,好一張勾人的臉。”

話音才落,那張臉已經劇烈掙紮從他手裡滑脫出去,少年張嘴狠狠咬在聶雲斟手腕上。

“嘶!”

聶雲斟吃痛退開站直了腰身,目光森然盯著飛速縮回被子裡的少年。

“弟弟命大居然能從寒冰陣裡脫險,那就好生養好身體,咱們來日方長”

聶雲斟起身離開,直至到房門外才終於放聲大笑。

沒用的廢物。

聶家家主的位置,隻能是他的。

房中,聶更闌聽著狂放的笑聲漸遠,拖著虛弱的身體下床來到水盆邊,動作艱難地打濕巾帕。

聶更闌發狠一般搓著被捏過的下巴,恨不得把那塊被碰過的皮膚都撕下來,直至那塊皮膚被搓得泛起紅色。

終於擦洗完畢後,他大口喘氣,扶著木架看向銅鏡裡的少年。

這是一張被男人垂涎過無數次的臉,每每被那些令人作嘔的視線籠罩,他就覺得咽喉好似被扼住般不能呼吸。

鏡中的少年驀地眼神發狠,揪住一麵頰的皮肉,恨不得現在就拿刀剜掉一塊皮肉,毀掉這副皮囊!

“劈裡啪啦。”

聶更闌開始翻箱倒櫃,終於從箱籠裡翻出一把匕首。而等到冰涼利刃貼上臉時,他才猶疑地停下動作。

從前在綠苑被毒打時,他就落下了怕疼的陰影。匕首剜掉血肉,必定痛入骨髓。

況且這一刀子下去肯定不夠,也不知要補多少刀才能劃出滿意的效果。

思及此,聶更闌的臉仿佛真的被刀刃刺入皮肉,傳來一陣真實的火辣辣灼痛感。

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少年重新看向銅鏡,神色幽森晦暗。

*

自從論道會那天過後,聶更闌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在毀掉自己的臉。

最後,他還真想出一個主意。

匕首利刃刺過的肌膚傷勢能被迫養好修複。

若要永久留下烙印,須得利用修真界的法術或是丹藥,如此才不會再生變故。

聶更闌足足臥床休息了六日,而後立刻去了趟藏書閣。

“二少爺,許久未見,您可還好?”望舒拱手道,“隻是,家主未下令少爺能否出院子,您這……”

聶、邢兩家聯姻失敗的消息望舒亦聽到一絲風吹草動,之後聶更闌臥床不起數日,他同樣擔憂不已。

聶更闌顧不得其他,拉過望舒坐下,“望舒老伯可知道有什麼術法或者丹藥能讓臉上永久留下疤痕的?”

問題一出,聶更闌被望舒盯著看了好一陣,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老者看穿了他的想法。

然而望舒並沒有挑明

“二少爺若是想在臉上留下難以祛除的疤痕,第一,要麼煉製高階丹藥,第二,要麼能得到奇緣。”

“什麼奇緣?”

“這不好說,全看個人造化,修煉之人在曆練途中的遭遇完全不一樣,遇到的機緣也不一樣。”

“二少爺這個願望和一般修士不太一樣,但本質不變,都是期望得到天材地寶達成某樣目的。”

聶更闌心念一動:“我要怎麼樣才能碰到這些機緣?”

望舒沉吟著考慮要如何解釋,一個穿著家仆服飾的年輕男子這時走來,“望舒老頭,上麵吩咐藏書閣過兩日要洗刷整頓,這活計你到時派兩個人做便是,到時我爹會過來查驗。”

那人說著已經走近,當看清望舒旁邊的少年時不由看呆了一瞬,緊跟著臉慢慢漲紅,倉促地移開眼,“望舒,你個老不正經的,都一把年紀了還招惹年輕姑娘,你——”

“咳咳!”

望舒劇烈咳嗽打斷年輕男子,“冉之啊,還不快見過最近尋回來的二少爺?”

王冉之怔住,呆愣愣盯著眼前麵目昳麗的少年瞅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如夢初醒般彎腰見禮,“小、小人見過二少爺。”

他此前聽說過二少爺被家主尋了回來,爹也提醒過他見到人要謹言慎行,沒想到傳聞中的廢物凡人少爺居然長得這般……奪目。

聶更闌無聲地頷首,算是回了禮。

望舒擺擺手,“行了冉之,你告訴王管家,藏書閣這片兒我會派人弄好,也就一刻鐘的功夫,不費事兒。”

“那就好,你彆到時忘了弄得我在我爹麵前不好交差。”

“行行,我現在就讓人去打掃,也就兩炷香的功夫,真是。”

望舒念叨叨著站起身,往側門去了。

聶更闌則心中一動,這個青年是王管家的兒子?

王冉之尷尬地看著默不作聲的聶更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二、二少爺,沒彆的事,小人就、就先去忙了。”

他告完退也不見主子有動靜,於是摸摸腦門要走,沒料後麵傳來一道低沉又悅耳的聲音。

“王大哥,勞煩能借一步說話麼?”

不消多時,兩人已經來到院子裡某處僻靜角落。

王冉之多看一眼麵前的少年就擦一把汗,瞥見他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關心道:“少爺病還沒好?小人那裡有上好的千年人參,您要不要?”

“王大哥。”

聶更闌看著每說一句就下意識靠近一步的青年,不動聲色後退,眼裡防備之意明顯。

王冉之尷尬地拉開距離,“對不起少爺,是小人冒失了,不知少爺叫小人過來有何吩咐?”

*

片刻後,王冉之麵露詫異:“少爺想進藏書閣?”

聶更闌頷首。

王冉之愕然,二少爺是為了進藏書閣才和望舒老頭打交道的麼?看來老頭子沒答應,所以他才來找自己。

聶更闌見青年不做聲以為他不答應,要走,被王冉之急忙叫住。

“二少爺,等等。”

上次聶更闌想進藏書閣的事他有所耳聞,顯然家主對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並不寵愛,反而極儘苛責。

聶更闌回首。

王冉之走近一步,這次小心地不敢再過於靠近,“二少爺,小人可以幫忙。”

*

聶更闌不找望舒幫忙,一來是不忍望舒被牽連,二來王管家此前對自己態度中立,且在聶家頗有一定權利,是以聶更闌碰到王冉之便生出了進藏書閣的想法。

翌日,聶更闌穿上王冉之帶給他的家仆一副,還擦了一種改變膚色的藥膏,在王冉之身後低頭跟進了藏書閣。

望舒老頭隻稍微掃了眼王冉之身後,沒說什麼,打了個哈欠繼續打盹。

聶更闌第一次進入聶家的藏書閣,仿佛來到新天地,藏書閣有三層,滿滿當當全是書架和冊籍。

王冉之:“二少爺,時間久了恐讓人生疑,您最多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聶更闌點點頭,閃身進入望不到頭的書架之間。

所幸書架之間有索引,他很快便找到“丹藥煉製”以及“山海怪誌”這兩排書架。

改變容貌的丹藥煉製方法……

聶更闌一本本找過去,很快鎖定一本《高階丹藥易容》的古籍,頓時喜出望外抽出書冊。

沒想到真的有這類書籍。

急切地翻開,一入眼就是各類靈植藥材的以及用途和煉製方法,好不容易翻到一頁高階易容的頁目,他睜大眼睛飛快掃視上麵的內容。

“天葉木,素手蓮蓬,血色鰭連……”

在看完一長串晦澀的靈植名字後,後麵還綴著一句注釋。

“若要容顏持久,且不易為外力扭轉,須得尋一……”

“咣!”

藏書閣外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震得聶更闌手裡的書掉落在地,人也跟著跌倒在地。

藏書閣三層的門被人一腳踢開,接著一群人浩浩蕩蕩闖了進來。

“在那兒!把他抓住!”

聶更闌隻聽到這句話,接著書架之間響起無數道咚咚咚沉重的腳步聲,他大驚失色,顧不上那本掉落的書冊,爬起來就跑。

然而他身體疲虛多日,根本跑不過身強體健的家仆,很快就被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身上穿的家仆服飾和帽子也被強行扯下來。

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喲,這不是更闌弟弟嗎?”

聶雲飛稚嫩的童音響徹藏書閣,“果然是你這個凡人,父親早就吩咐過不讓他進藏書閣,他非要做賊似地偷溜進來,一定是想偷盜修煉秘籍!”

聶更闌慍怒抬頭,看到聶雲斟、龍鳳胎兄妹被一眾家仆簇擁著站在麵前。而那個帶他潛進來的王冉之,此刻正垂首侍立一旁,默不作聲。

聶雲斟視線在少年臉上轉了一圈,眉毛上揚:“弟弟不做聲那就是做賊心虛,莫不是真偷了什麼秘籍?”

他一個眼神示意,立即有兩名家仆上前搜身。

聶更闌已經被扒掉家仆衣裳,後背抵在一排書架上聲嘶力竭叫道:“我沒偷書!”

眼看兩個家仆手即將碰到他,這時王冉之衝上來擋在聶更闌麵前高聲開口:“大少爺,二少爺沒有偷書,他答應我隻是進來看看,不會偷東西的!”

“王冉之,你倒是忠心,前頭剛和我報信,後頭就護著這個賊子?誰才是聶家未來的家主你不清楚?”聶雲斟神色驟然冷戾。

王冉之急忙跪地:“大少爺,您永遠是小人的主子,隻是二少爺他真的沒有偷書,小人方才一直在邊上看著的。”

聶更闌怒從心頭起,一把推開攔在麵前的王冉之,“滾開!”

聶雲斟從怒轉為哂笑,“把父親叫來!”

很快,聶重遠、沈端楓匆匆趕到藏書閣,了解來龍去脈後,聶重遠當場勃然大步。

“不孝子!你是不是非得把聶家鬨得烏煙瘴氣才高興!”

聶雲斟已然換了副嘴臉,溫聲勸和:“父親,母親,弟弟年幼不懂事,念他初犯,這次就饒了他吧。”

聶重冷喝一聲:“事到臨頭你哥哥還替你求情,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聶更闌咬牙,無聲冷笑。

不管聶重遠再說什麼,他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聶重遠被激怒得大發雷霆,當即又要命人把這逆子拖去祠堂。

沈端楓卻焦急阻攔:“更闌之前已經跪了兩次祠堂,再跪就真的沒命了。”

最後,聶重遠還是看在夫人麵子上,命人把逆子押回流雲小築,“回去麵壁思過,沒我的命令一個月內哪都不許出去!”

聶更闌被帶走後,王冉之汗流浹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家主!”

……

聶更闌被扔回了流雲小築。

幾天後,他聽說王冉之被霹靂刺倒鉤的鞭子打了足足五十下,遍體鱗傷地被王管家抬走了。

聶更闌抱著雙膝坐在陽光明媚的廊柱下,雙眸沉冷。

他初嘗輕信彆人的惡果是在綠苑,來到聶家後是聶雲斟,如今他心急之下再次栽在道貌岸然的哥哥手裡,他無話可說,隻是心口處始終隱隱挾帶著一股發悶和不甘心的怒意。

聶更闌無意識扯著花壇裡的五彩靈葉,直到看到聶雲斟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邁進院子。

“弟弟,彆來無恙啊。”

聶更闌臉瞬間冷臉,騰地起身往屋裡走,缺在關門之前被聶雲斟一隻腳卡在門縫裡,聶更闌身子虛弱力氣不敵,被對方輕鬆地把門撬開。

聶更闌踉蹌後退,目光四處搜尋可以防身的武器。

聶雲斟閃身擋在少年麵前,“弟弟,哥哥來看望你,你就是這麼歡迎我的?”

“你到底想怎麼樣!”

聶雲斟上前一步,臉瞬間貼近那張麵若桃花的臉,“我沒想怎麼樣,弟弟何必緊張?”

“嘖嘖,你這張臉真是遭人惦記,周炎徐之鳴他們已經問過我好幾回你的事了,弟弟,你想不想讓他們到家裡做客找你玩?”

聶更闌看著近在咫尺的臉,呼吸一滯,伸手要把人推開:“滾開!”

聶雲斟早有防備,笑吟吟抓住他的手腕,緊緊鉗製不讓他動彈。

“不樂意?那我就聽弟弟的,其實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舍不得呢……”

聶更闌瞳孔劇烈收縮,神色驟變。

這種輕佻的語氣他在無比熟悉,如今從這個毫無血緣的哥哥嘴裡聽到,登時怒火叢生一腳踹向對方。

聶雲斟輕而易舉閃身躲開,邪笑著單手抓住聶更闌的腳。

“弟弟,你這手怎的像個姑娘似的細軟嫩滑,就連腳都這麼瘦,哥哥看著都心疼了。”

聶更闌眼眶瞬間赤紅,勃然大怒推翻一旁屏風,房裡轟然一聲揚起灰塵。。

聶雲斟輕笑出聲,敏捷地鬆開少年的腳。

聶更闌怒火上頭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羞辱,拚儘全力伸出雙手欲掐住聶雲斟的脖子。

今日不是聶雲斟死,就是他亡!

孰料,在他碰到人之前,聶雲斟輕飄飄吐出的三個字讓他驚得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