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上流法則 白絳 5135 字 2個月前

夜深露重,月色照在香氣濃厚的客廳,書櫃上擺了一盆新鮮的垂絲茉莉,嫩白花蕊被絲線串起來的蝴蝶似的,在窗口輕輕地搖。

房間內濃鬱的紙墨香氣遮住了垂絲茉莉的芳香,兩種氣味對衝,但顯然一小盆綠植是沒辦法消減刻意布滿的紙墨香。

徐鳴付的信息素味道彆具一格,刻意收斂時身上也總帶著一股淡淡的墨卷氣,刻意釋放時像是被誰一把打翻了的墨水,澆灌在滿桌的書紙上,還是在密閉的空間裡。

他的信息素氣味並不被所有人接受,不如甜酒果香之類的大眾,徐鳴付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信息素有一天會辦大事,會取悅一個人,畢竟比他特彆比他好聞的信息素太多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的信息素是攜帶一點苦澀的,很難接受。

可邵逸青卻喜歡,這個在湘江備受歡迎的Omega卻喜歡。

他該慶幸呢,還是苦惱呢。

邵逸青橫躺在沙發上,雙腿高高地搭在扶手上,身形呈現出優越的曲線,他的腦袋枕在另一頭的扶手上,腰下墊著柔軟的抱枕,一隻手指尖蜷縮,隨意地置在耳側,貼著微長的發絲,閉著眼睛,掀起薄唇說:“可以了。”

徐鳴付如獲大赦般停止了信息素的釋放,他迅速拿起桌子上的頸環,看了邵逸青一眼,就往脖子裡套。

邵逸青沒睜眼,但也知道徐鳴付在做什麼,他聽到了“哢噠”的卡扣聲,就像被摘下時發出的動靜一樣。

他在紙墨香氣中勾起唇角,笑徐鳴付的倉皇。

徐鳴付早已經對邵逸青的笑免疫,就算是嘲笑又怎樣?一個alpha被Omega發號施令,在他麵前局促的樣子,說出去就是好笑的事情一樁啊,他決定來找邵逸青的那一刻,已經想到了這一天。

“你為什麼喜歡我的信息素?”徐鳴付看沙發上的男人,邵逸青依然保持那個姿勢躺在他的麵前,要知道這樣不設防的姿勢對於一個Omega來說有多危險,可邵逸青卻那麼自得其樂,是知道他徐鳴付不會,也不敢對他做什麼?

或者說,就算對他做了什麼,他也無所謂吧,這種風流成性的玩咖。

“喜歡就是喜歡,哪有為什麼?”邵逸青沒解釋,人對於氣味的接受程度因人而異,那是不需要理由的本能。

徐鳴付不認可邵逸青的地方有很多,但是這一句他沒法反駁,的確就是這樣,有人討厭就有人喜歡,這個世界本來就變化多端。

“你隻要我做到這樣……就可以了?”徐鳴付問,他的語氣裡有懷疑,初入社會的人,有什麼能直接擺出來,藏不住質疑的心思。

邵逸青說:“或者說你有什麼不滿意嗎?還需要再做點什麼?”

一個橫行在各種alpha間的孟浪的Omega,隻需要他的信息素就夠了?這可跟徐鳴付在外聽的傳言不一樣,那些傳言說,邵逸青身邊沒有一個和他關係純粹的人,全都在邵逸青的床上滾過,還傳過婚內出軌的緋聞,雖沒有實錘的真相,但放在邵逸青身上,都可以是真的。

徐鳴付也不懷疑,他相信,而且覺得邵逸青就是這種人,短短兩個月,他沒跟邵逸青見過幾次,但已然摸索出了這個Omega的秉性。

“沒有,”徐鳴付垂眸,不可置信道:“我隻是沒想到,你竟然隻需要我做到這樣。”

邵逸青笑了。

他睜開眼睛,扭頭看過來,把徐鳴付的拘謹無措都收入眼底,揭露他拐彎抹角的話:“不敢相信,我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徐鳴付被說中了,不言語,那些汙言穢語,他是說不出口的,他又不是邵逸青。

邵逸青說:“你要一周,我隻推遲了三天,從結果上來看,成效腰斬,那我就收取配得這個結果的報酬,還有疑問嗎?”

“你是這麼講究的人嗎?”徐鳴付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看見邵逸青的目光盯著他,心想這對他人品的質疑怎麼脫口而出了?也不過過腦子。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要他怎麼修飾挽救?來不及了。

他隻有懊惱地掐著自己的手。

邵逸青看他心有餘悸的樣子,得出一個結論,徐鳴付對他做人有意見,但心底又怕他,管不住嘴巴的樣子適合他這個衝動的年齡,但容易懊悔的樣子也符合,邵逸青時而覺得年輕人有趣,又時而覺得年輕人幼稚愚蠢,他不願意多費口舌,為自己立一個高潔的人設,何況他本就與高潔不沾邊。

邵逸青扭頭看向天花板,裝修這個房間的時候,叫工匠刻意留了幾款適合夜色的燈,夕陽色的燈光柔和,直勾勾盯著燈管也不會刺眼。

“你爸下獄了嗎?”邵逸青轉了話題,沒計較沒惱火,聲線與方才無異。

徐鳴付忽地沉重:“……明天。”

邵逸青說:“判了多久?”

徐鳴付沒明說,深吸一口氣後道:“一生毀在裡麵了。”

得知他父親做的那些事時,徐鳴付是不敢置信的,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成功的標杆,哪裡知道這個標杆穿過多少心臟才穩穩立於靶子的中心點。

他格外不理解地說:“你們這些人,一旦事業做大了,是不是就忍不住去走那樣的路?”

他向邵逸青討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邵逸青跟他父親的身份地位是一樣的,嘉創在設計行業和靈銳在科技行業差不多,即使差,也不會差多少。

邵逸青這個人有本事,不論私生活,徐鳴付知道他算是很成功的。

“看個人,”邵逸青的嗓音很好聽,他身上的硬件都足夠優秀,隻聽他用那副可以去賺錢的嗓音說:“欲望會跟隨著眼界膨脹,外界能改變一個人百分之九十的東西,儘管他原先的主張有多麼堅定。亂花漸欲迷人眼,想不被這個社會改變,就要順從這個社會跟著它一起改變,那樣方能守住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主張。”

徐鳴付還沒入世,理解這些還有一定的困難,道理他都明白,但並不能吃透邵逸青的話,“跟著這個社會改變,那還有原則可言嗎?”

“什麼是原則?”邵逸青說:“你如果把原則定義為做自己不改變,那就不是原則,那是自以為堅定的愚昧,原則是行動,不是思想,達到目的的方式手段有很多,讓思想與時俱進一點,行動才能不完全受限,高位者身不由己,也許你父親已經守住他的原則了,你要是不認同這個結果,那就在你的原則主義上再堅定一點。”

徐鳴付能比他父親做的更好嗎?他們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他父親是平地起高樓,而他是坐擁其成者,用他此時的思想去評定他父親的對錯,去對比沒有異議,因為他還沒有穿上他父親的鞋子去走上一遭。

“簽約儀式是你去還是你媽去?”邵逸青問,他向來不夠體貼,去容許對方轉過彎來。

“都去,”徐鳴付說:“我不想去的,但對方要求了。”談到盛氏,徐鳴付的心情沉重了下來,人也變得陰鬱。

“你們跟盛氏有私仇,對嗎?”邵逸青斬釘截鐵的語氣,這事他已然有分寸。

徐鳴付驚詫地看向邵逸青:“盛廷舟跟你透露了?”

邵逸青枕著自己的雙臂說:“他會跟我透露嗎?你認為我有這麼大的本事?”

徐鳴付沉默下來,很是糾結。

邵逸青沒逼他:“不想說不說。”

這是他們兩家的私事,邵逸青不用全然知曉。

但徐鳴付卻在糾結中動搖了,嘴唇張張合合,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情緒豐富地道:“盛杭的Omega……當年懷孕的時候,死在了手術台上。”

邵逸青看過去。

徐鳴付哽咽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聽我媽說的,我爸在跟他們競爭一個項目,那個項目對盛杭來說很重要,沒有那個項目,他們要追趕上靈銳至少延長十年,他們當時是有能力跟我爸競爭的,所以為了能百分百拿到這個項目……”

徐鳴付沒說話了。

邵逸青眼底幽暗地補充:“你爸就把手段使在了他們家人的手上。”

徐鳴付慌張道:“我爸他們不是故意的,他隻是想讓盛杭分身乏術,誰知道他那個Omega的身體那麼脆弱,那麼經不得嚇……”

“你信嗎?”邵逸青打斷,神色冷銳,“你爸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徐鳴付捏了捏拳頭,沒再說話了。

邵逸青想,難怪盛廷舟要對他們趕儘殺絕呢,損人不利己的事,盛廷舟要是聰明應當不會乾,有血海深仇呢,那就另當彆論了。

“安分點,讓你媽彆去犯傻還想著什麼拯救靈銳的花招了,”邵逸青說:“否則你們孤兒寡母會遭遇什麼,誰也不敢保證。”

徐鳴付皺眉說:“難道他們還不肯放過我們?”

邵逸青忽然笑出了聲。

徐鳴付被他這一聲刺耳的笑聲嚇到了,心底升騰出惶恐的波瀾。

“這麼跟你說吧,如果我現在是盛廷舟,”邵逸青歪著腦袋,看著徐鳴付的眼睛,神色沉暗地說:“我就讓你爸死在監獄裡。”

頓了頓,又道:“再讓你和你媽的後半生——不得安寧。”

徐鳴付從邵逸青的瞳孔裡,得知他不是在說笑。

站在施害者的角度,聽施害者的發言是否公正,這很難確定,直到看到邵逸青的神色和聽到他的提醒和警告,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有失公允,在局外人看來,這件事值得這樣嚴重的後果。

“好了,回去吧。”邵逸青不再跟他浪費時間,“家裡還有司機吧?讓他來接你,我不送。”

徐鳴付猶猶豫豫地站起了身,他看見邵逸青已經閉上了眼睛,還要說什麼,終究沒出得了口,他抬步離去,幾番為難。

在走出邵逸青的彆墅以後,徐鳴付又自顧自在原地愣了很久,腦海裡都是邵逸青的提醒,他想是自己把事情簡單化了,他想他跟他母親,此後該何去何從?

如果盛廷舟真的不放過他們。

有心事就難閒庭信步,徐鳴付的每一步都走得沉重,他雙手插著口袋,在邵逸青的彆墅前磨嘰了許久,直通彆墅的一條寬闊大道上,他碰見了一個人。

那人與他相仿的年紀,生得俊秀,但卻與他的氣質截然不同,看起來肆意狷狂,alpha的氣息很重,他也是徒步而來,雖不是擦肩而過,但能被徐鳴付瞧見麵孔。

夜晚視線受阻,徐鳴付看得使勁了些。

對方也是一樣,冥冥之中一股對抗的力量,隔空釋放。

隨著漸行漸遠的距離而消散。

雙方收回視線,各自前往目的地。

楊騫推開房門的時候,被滿屋的紙墨信息素熏得頭皮發麻,他後撤了一步,抬眼看著暗色光暈裡沙發上安靜的身影。

後抬步進去,沒有關門,而是讓一扇玻璃門保持大敞的狀態立在原地。

楊騫走進屋子裡,眉頭緊鎖。

“都是彆人的味道。”他不爽地埋怨,沙發上的人緩了會才有動靜。

邵逸青望著他,伸出手,把人牽在身旁,命令道:“不許放信息素,我討厭你的味道。”

楊騫一來,空氣中的百利甜酒就要驅趕那讓邵逸青神魂顛倒的紙墨芳香。

“那就放你的,我喜歡你的。”楊騫有商有量:“行嗎?”

邵逸青說:“我好不容易尋到我喜歡的信息素,你還要我把這味道全壓下去?”

邵逸青的手臂滾燙,發情期臨近了,楊騫低頭在他濕熱的小臂上落下一個吻。

邵逸青坐了起來,楊騫貼著他的膝蓋,他們總是這樣的姿勢,發情期的Omega黏人體貼,而對於邵逸青這樣的人,溫和柔順是他發情期時最不平常的模樣。

“我要走了,”楊騫說:“名額已經下來了,時間也下來了,去倫敦兩年,小叔叔,你會想我嗎?”

邵逸青的手背貼著楊騫的臉頰,眸色溫柔:“會想。”

楊騫握緊那濕熱的手臂,說道:“如果我在那邊安定下來,你可以過來嗎?”

“好不容易脫離我的魔爪,還要自壘城堡困住自己?”

“我想一輩子生活在你的爪牙之下,我想跟你有個家,湘江覬覦你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可這裡是我的家,”邵逸青低下頭,流露出少見的脆弱,“我逃不出這裡,而且……”

邵逸青撚住楊騫的一根發絲:“鵬鵬都快要追上你的個頭了,我沒把他養好,不可能把他一個人放在這兒。”

楊騫沉默下來,握住邵逸青手臂的力道卻緊了幾分,他站起來,將邵逸青攔腰抱起,往臥室裡走去。

“楊騫,”邵逸青捧著楊騫的臉,當陷入柔軟裡,當熱吻落在他脖頸裡,他道:“從明天開始斬斷和我的所有聯係,彆說自己認識我,到了倫敦以後,給自己爭口氣。”

回應他的隻有熱切的吻。

邵逸青渾濁的目光在被光線斑駁的天花板上搖晃,無法集中視線,他醉在溫柔鄉裡,痛快又迷離:“大雁不棲斷壁殘垣,去留戀助飛的高枝,而不是破敗的房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