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下來。
邵逸青下了二樓,蠢蠢欲動的狗仔連他也不放過,正把他當做盛廷舟的什麼來往對象瘋狂地偷拍,邵逸青早已經對鏡頭免疫,也從不在這方麵掀人的飯碗,任花邊新聞怎麼寫,也沒出來澄清過。
他出了飯店,站在龍江閣的門頭底下,身上單薄的他正沉默地望著黑漆漆的夜。
鄧素很快跟過來,猛烈的風推著他的胸膛,鄧素皺著眉頭快速來到邵逸青身邊,給他披上厚重的大衣。
“沒談好?”鄧素的指尖收回,他隨邵逸青站在風裡,發絲飛揚中,他看到自己的上司不算高興的臉。
“徐文慧擺了我一道,他跟姓盛的早有勾結,把我變成說客了,”邵逸青低頭係上大衣的腰帶,看不出情緒地說:“不是嘉創要被收購,讓我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人家放過靈銳?我可沒這麼低的身段,就是有,也不是用在這件事上。”
鄧素神色凝重:“那就彆幫他們了,靈銳混到現在這樣是他自找的,新時代來了,跟盛氏交好肯定不會對我們有壞處。”
邵逸青抬起眼睛,看著鄧素。
鄧素心底忽然就虛了,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沒有人抵抗得住邵逸青的目光,無論是問責還是其他。
“怎,怎麼了?”
“你說了句跟那人一樣的話,”邵逸青的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天色暗了,裡頭還正熱鬨著,他想著那人的臉,不自覺勾出了一抹無奈的笑意,“連語氣都一樣,新時代來了,看來所有人都知道,湘江要變天了。”
邵逸青抬起腳步走下階梯。
鄧素懵了小會,跟在邵逸青的後頭,兩人搭上了車,今夜無功而返。
讓彆人分開後對他流連忘返,反複琢磨是邵逸青的本事,這一回,他也做了次彆人,腦海裡反複呈現出盛廷舟的臉,威風又冷峻,精明又歹毒,難怪盛杭甘願退位,有這樣的兒子,邵逸青也甘願遠離世俗紛爭,躲在幕後享清福。
人比人氣死人,邵逸青聯想到自己生下的那混蛋,神色變得苦大仇深了起來,問:“鵬鵬這周回來嗎?”
自己的兒子不跟他聯係,是否回來全都跟自己的貼身司機交代,邵逸青想,自己作為父親混到這個地步也真是失敗。
“我給他發消息了他沒回,”鄧素扶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裡看向邵逸青的臉,“要不邵總您跟他打個電話問問呢?”
一個不應該被拒絕的提議,邵逸青卻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明天你給他打吧,”邵逸青看了眼時間,“這麼晚了,聽見我的聲音怕是睡不著覺。”
“你們到底還是父子啊……”
邵逸青冷笑一聲:“父子?他眼裡隻有一個父親,不是我這懷胎十月生他的婊子。”
“邵總……”
鄧素擰眉,車廂裡的氣氛極冷,他想到兩個月前邵逸青跟他兒子的爭吵。
“邵逸青,你就是個活該被萬人操的婊子!我爸怎麼會遇見你這種人!”
那時,鄧素就在外麵,聽見了這句刺耳的謾罵,心一橫鑽進了屋子,正好看到邵逸青一巴掌扇在他兒子的臉上。
距今兩個月了,邵鵬一次都沒回來。
按照邵逸青的脾氣,估計兩個人私底下也沒有電話溝通,這僵硬的父子關係,鄧素不方便插嘴,隻能代替邵逸青跟邵鵬聯係。
“我會給他打電話的,”鄧素聲音溫和地說:“這麼久沒回來了,估計鵬鵬也想家了。”
後座傳來諷刺的笑聲,邵逸青沒說話,而是扶著窗口看著黑夜,不知道在想什麼。
鄧素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合適,寬慰的言辭堵在嗓子眼裡,邵逸青這般精明的人什麼不知道?心裡什麼不明白?拍在馬腿上的事也不是一回了,鄧素想了想還是閉了嘴。
這個世界上,估計也隻有親子關係能讓邵逸青露出這副模樣了。
也許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他偏愛邵逸青,給了邵逸青身段美貌和能力,用了家庭和諧作為代價。
明明是最該親近的人,卻隔著遙遠的距離。
·
巴利島度假酒店的設計在時隔一個月後開始了。
負責這個項目的韋知夏一大早就被叫進了辦公室裡。
邵逸青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手裡捧著一台平板,正在觀看3D樣板房的全景設計。
韋知夏向他報告:“基本上是滿意的,我跟小丁他們去實地考察了,其中能做的設計都做了,空中花園和泳池這塊是重點,客戶也都點頭了,唯獨酒店內部這塊,他們要求挺多的,下午我再跑一趟,跟進一下。”
“他們想要什麼樣的?”邵逸青問。
“我們給賓記做的那種,”韋知夏回,“不過那個設計被高價買斷了,不能做一模一樣的,隕星樓閣是賓記獨有的,客戶說可以加錢,我讓他跟賓記的負責人協商,這事不歸我們管。”
買斷設計是常見的,不過房屋室內設計的買斷很少,普通人不在意兩間房是不是一模一樣,他們更重視自己的居住體驗。但這次的合作商是旅遊景區裡的星級酒店,賓記和海悅都是巴利島上的高奢酒店,存有競爭關係,賓記的“隕星樓閣設計”主打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體驗,因此吸引了不少顧客,直到現在網上還掛著,被許多打卡的旅客譽為“最牛逼的酒店設計”前十名。
“雖然不歸我們管,但你最好還是跟他走一趟,”邵逸青的指尖在屏幕上滑行,“做個中間人介紹一下,體貼一些,這種大頭合作商後續有什麼說不定會直接找你,抓緊這棵搖錢樹,跟在客戶身邊學伶俐點,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這個我知道的,”韋知夏笑了一聲,“我親自跑這一趟,一定讓對方滿意。”
“嗡——”
手機的震動聲響起,邵逸青接聽了電話,韋知夏輕聲知會,邵逸青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說。”邵逸青對著電話,語氣不算溫柔。
聽筒裡傳出振奮的動靜:“逸青!你最近乾什麼呢,老見不到人。”
“姓秦的,你又發什麼神經?”
“誰發神經啊,我給你發的信息你都沒回,什麼意思啊邵逸青,我在跟前的時候你跟我把酒言歡的,離開一天你這客套是裝都不跟我裝了?”
“最近太忙,沒閒工夫對付你。”工作微信裡進了條消息,邵逸青查看,是關於巴利島的項目,底下的人在征求他的同意,邵逸青邊回邊說,“這兩天巴利島的項目開了,我可能要去走一趟。”
“讓你手底下的人跑不就行了?”
“不一樣,”邵逸青說:“你不懂,回來再說吧,先這樣,我忙了。”
邵逸青掛了電話。
他把手機扔在一邊,調出巴利島的資料看了一眼,這個具有“小巴厘島”風情的島嶼,每年都是度假的火爆地點。韋知夏全權負責這個項目,不敢出一點差池,發消息給邵逸青,還有細節的東西需要商榷,但他人已經不在公司了。
邵逸青在公事上可以說是一絲不苟,設計行業馬虎不得,當年創立嘉創的時候,他隻是一個幕後人員,不需要出麵跑業務跟人來往,負責賬單流水和公司內部的細節事宜,皆處理得妥妥當當。
手底下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上司貌美又開放,業務能力又很能打,永遠不是高高坐在辦公椅上空手指揮盲目下令的人,從設計圖到渠道協商哪一件事他不是辦得漂亮?一張讓人無法拒絕的臉已是最好的通行證,再加上能說會道的嘴巴,他堪稱無往不利。
韋知夏等人對他是敬佩中又帶著渴望,員工愛上老板的事情每天都在嘉創上演,邵逸青什麼沒經曆過?為他跳樓為他自殘的正經人和瘋子他在年輕時賞了個遍,隻不過近兩年身邊人收斂了些,也許是知道無法跨越階級鴻溝,也許是因為他邵逸青已經年華不在。
邵逸青並不感傷,他完全能夠自洽,十幾歲有十幾歲的張揚,三十歲有三十歲的風采,他從不做閒來無事的感傷。
“嗡——”
手機的震動聲又響了。
邵逸青看也沒看,他直接接聽了電話,以為是姓秦的又來騷擾他,沒什麼好氣地說:“又乾什麼?”
那頭的人說了句話,邵逸青手上的動作一頓,他看了眼手機,而後停下了手邊的一切工作,興趣地說:“你怎麼會打來?”
“答應你的事該履行了。”徐鳴付在電話那頭說。
邵逸青擰眉問:“什麼?”
徐鳴付說:“不是說好的嗎?”
邵逸青完全沒再理會這件事了,已經失敗的事他自然不會向徐鳴付索取報酬,可徐鳴付這通電話讓他極其摸不著頭腦,邵逸青頓了頓問:“簽約儀式推遲了?”
徐鳴付那邊沉默了會,應該在質疑什麼,隨後才道:“這件事不是你去談的嗎?怎麼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語氣,邵總?”
邵逸青看了眼窗外,烈陽高照,二十層的高樓上,俯瞰半個湘江不成問題,他緩了會,腦海裡開始梳理信息。
但並沒有一個能通邏輯的解釋。
而此時,電話那頭的人已急於撇清關係。
“約在哪兒?”徐鳴付視死如歸的語氣,“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