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青無動於衷。
他不是被嚇大的,徐文慧的話,在他看到這份財務報表後心下已經了然。
“彆叫我恩人,公平交易,我應該這麼做的。”
“什麼公平交易?”
“您兒子沒跟你說嗎?”
徐文慧明顯地遲疑。
“哦,難怪你這麼不信任我,跟我還藏一手,”邵逸青掃視著這份文件,“這麼多的非法不透明交易,就算靈銳被盛氏收編了,到時候也不能完全正常地運行,後期還有可能麵臨被查封的風險,反正夠讓他們吃一壺的,是嗎?”
徐文慧否認:“邵總說的這是什麼話?一旦靈銳轉手出去就完全屬於盛氏了,他們會做儘調的,怎麼會被查封呢?”
“可我聽說人家並沒有把靈銳的員工全部換血,一些精英人才還是有所保留的,畢竟都是玩科技的,靈銳的人才對盛氏也仍然有用,買通一兩個員工對你們來說應該不難,到時候讓他們把這份文件公開,這麼複雜的關係鏈,就是想徹查也查不乾淨了,那時候和靈銳已經融為一體的盛氏,股盤動蕩應該是最小的後果了吧。”
靈銳是沒辦法徹底死透的。
就算被收購,其關係盤根錯節,能操作的空間還有很多,一旦盛氏有一點點的疏漏,就會被套進去。
靈銳跟盛氏對抗多年,而盛氏又急著把靈銳吃掉,加上傳出的保留靈銳精英人才的消息,盛氏想恩威並施收買人心,而徐文慧正好可以鑽這個空子在背後操盤。
“就算是又怎樣?”徐文慧承認,“難道還要對自己的敵人手下留情?這是邵總的職場理念?”
丈夫麵臨牢獄之災,產業麵臨崩盤,兒子麵臨一生窮光蛋的可能,沒有衝上來砸他邵逸青的鍵盤,都算是情緒穩定。
但邵逸青並不憐憫她。
可以認為事不關己風平浪靜,也可以認為他本就冷漠無情,沒有同情的能力。
邵逸青說:“彆激動,徐女士,我沒說你做錯了,我隻是提醒你,希望您彆那麼做。”
徐文慧的呼吸逐漸平複。
“我不知道你對盛氏了解多少,應該比我多吧,我隻是提醒你,靈銳倒了盛氏在科技領域就是一家獨大,這意味著你們徐家將沒有與其抗衡的能力,你雞蛋碰石頭地給它搞這麼一手,能不能動搖敵人的根基先不說,但肯定會徹底激怒他們吧,因為本來,對方就將你們視為死敵。”
兩家不對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們的競爭是明麵和暗地裡一起進行的,就是不太關注這個領域的邵逸青,也沒在前十來年少吃過瓜。
徐文慧不知道能不能聽進去,但顯然冷靜多了,她沉默,又抬眼不甘地望著邵逸青。
“窮寇莫追這個道理我想盛氏也是知道的,靈銳的掌舵人也就是您的丈夫已經要付出代價了,對方就不會再對你們母子做什麼,可你們如果非要去挑是非,那我不能保證您和您兒子的安全。”
辦公室裡安靜極了,呼吸聲清晰可聞,徐文慧的手指蜷了起來,她不怕死,她也知道商人的手段,他們可以兵不血刃,一個電話就足以讓你付出生命的代價,破產後被逼上絕路的人還少嗎?從高樓縱身一躍的例子還少嗎?她會成為下一個嗎?
她成為了下一個她也不怕!
可是,她還有一個年輕的兒子……
邵逸青沒有打斷徐文慧的思考,從對方的神情裡大概可以辨彆得出什麼,邵逸青為徐文慧提供了充足的思考時間,他繼續翻看靈銳的非法交易報告,直到辦公室的房門被彆人敲響。
“請進。”邵逸青說。
房門推開,蒙海項目組的負責人周文斌走了進來,他先是看見辦公室裡的陌生女人,再是注意到桌子後麵的上司,周文斌說:“邵總,您找我?”
邵逸青從桌子後麵走了出來。
周文斌上前去。
“蒙海的項目到現在都沒有進展,為什麼?”邵逸青靠著身後的桌子。
嘉創上個月接到了蒙海的合作邀請,月底已經派人過去,距今也有十來天。
周文斌歎了口氣:“您說到這個我就來氣,設計圖紙我們給提供了,樣板我們也給了,甚至連材料我們都答應給渠道,首款都付了,臨開工的時候客戶卻反悔了,他要是有個正常的理由我也不說什麼了,可他說有什麼風水問題,你說他腦子是不是有病?都什麼時代了還跟我扯風水,沒錢就是沒錢。”
“查了嗎?”邵逸青倚著辦公桌,“真實原因是什麼?”
“查了,跟了好幾天,好像是因為得罪人了,客戶手裡的貨全部壓在自己手裡了,出不去,又因為什麼資金鏈斷了續不上尾款,中間可複雜了,他們眼淚鼻涕混在一塊兒,吧啦吧啦地說一堆,反正說到底就是沒錢。”
“那怎麼就你回來了?歐陽他們幾個還在那兒乾嘛?”
“都還在想解決辦法呢……”
“這還解決什麼?不是我們這邊讓他不滿意,資金鏈都出問題了還跟他耗什麼?收隊回來。”
“好我知道了,我出去給歐陽打電話,”周文斌念念有詞,“邵總,其實剛開始做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的,這種中低端企業很不穩定的……”
“有奶就是娘,人家手裡有鈔票,找你合作你還能不同意?”邵逸青說:“做設計的,大品牌給做,小作坊也給做,想賺錢就不能太挑三揀四,隻是以後對這種中低端企業跟緊點就行,能及時止損。”
周文斌點點頭:“這次確實是我們這邊大意了,拖了這麼久……”
“下次注意就行了,先出去吧,一會再談。”
周文斌點點頭,臨走時又盯了徐文慧一眼。
邵逸青再看向徐文慧時,把桌子上的東西拿在了手裡,問:“徐女士,考慮好了嗎?”
到底是要在臨死之前誌氣一把,還是保住現有的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考慮好的話這份文件我先替你保管,不用擔心我會出賣你,畢竟我不是及時雨,程咬金,我的交易是跟你兒子做的,我拿了好處的。”邵逸青的語氣沉穩,磁場淩厲,根本不像一個Omega。
“你到底跟鳴付要了什麼?”
“回去問他,”邵逸青扶著辦公椅,對麵前的女士道:“在明天我帶著這份文件跟盛氏會麵以前,您隨時可以停止交易。”
徐文慧還想問什麼,但又覺得已經不用再有猶豫。
現在,她沒有挑選盟友的能力。
在徐文慧走了不久以後,邵逸青接到了徐鳴付的電話。
此時的他正在設計部巡視,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也並不意外,甚至完全沒有從設計部走開。
“我媽說的話不算,我會跟你繼續合作。”聽筒裡,徐鳴付的聲音篤定。
第一句就是表達結果,這說明他很著急,也完全沒有動搖。
“那明天我就去為你屠龍了?”這一句邵逸青充滿玩笑的口吻。
“你到底要怎麼做?”徐鳴付還在打聽,顯然他是不放心的。
“憑借我的三寸不爛之舌。”
“你說什麼?”
“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主角的嘴遁有多厲害,你不清楚嗎?”
“你真以為你是諸葛亮?!”
“我不是諸葛亮,也不是張儀。”邵逸青拿起一張設計圖,在窗口邊欣賞畫師的高超技法,“邵逸青有邵逸青的辦法。”
徐鳴付感到頭大:“邵逸青,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成不成對我們有多重要,這並不是能拿來玩笑的。”
“我沒有玩笑,其實我倒是想問你們呢,你真覺得給你們推遲簽約儀式就能讓靈銳起死回生了嗎?”
“那是我們的事,靈銳……對我們有重要意義,”徐鳴付的嗓音顫抖,“至少在我爸入獄以前,我不希望他看到他一生的心血歸屬彆人。”
“你不會懂的。”
是,他怎麼會懂?
他這種玩弄感情的人,怎麼會懂這些深陷情感枷鎖中的高尚人格?
“掛了。”邵逸青掐斷了電話。
設計圖紙在邵逸青手上逗留了很長時間,這讓身邊的畫師惴惴不安,“邵總……有什麼問題嗎?”
邵逸青將畫紙歸還:“沒有,畫技進步了。”
·
次日,邵逸青收到了杜德忠的來電。
杜德忠說,他已經去到了現場,一旦見到了盛廷舟他就會牽線搭橋的,可前提是他今天並沒有看到盛廷舟。
“他不在嗎?”邵逸青問。
“其他人都來了,盛總是真沒影子。”杜德忠說:“他來了我會跟他說你想見他的。”
“不,不能這麼說。”
“嗯?你不是要見他嗎?”
“我是要見他,不過不能經過您的嘴。”下雨了,邵逸青站在窗口,看著流蘇般的雨絲順著窗沿滴落,拉成一條條不規則的曲線,“您隻需要見到他後,向我報告他的方位就夠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杜德忠沉默了。
半晌又說好,知道了。
通話結束後,邵逸青獨自站在窗口。
鄧素進來看他還是那身居家服,問道:“邵總,您不換身衣服嗎?”
“換,”邵逸青扭過頭,“你幫我去櫃子裡選一選。”
鄧素看了眼衣櫃,猶豫道:“我哪有那個審美……”
邵逸青走回來,笑了一聲,他來到櫃子前,鄧素也跟了過來,邵逸青問:“知道成熟男人喜歡什麼類型的嗎?”
鄧素瞧了眼整潔的衣櫃,搖了搖頭。
邵逸青從櫃子裡拿出一套衣服,顏色鮮亮。
“還想談Omega呢,學著點。”
鄧素撓了撓後腦勺。
邵逸青將衣服扔在床上,伸手解衣扣,回眸發現鄧素還在原地杵著,道:“還想看嗎?”
鄧素這才反應過來,忙跑出去了。
邵逸青繼續退衣服。
他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碰這種色彩鮮亮的衣服,符合他的身段,符合他的膚色,符合他的臉,在他這個年紀應該算是潮的吧。
曾經有人讓他把粉色焊在身上。
說沒見過一張臉,能把粉色穿的那麼風騷。
那麼現在呢?他還適合這種顏色鮮亮的衣服嗎?
綁帶,絲巾,若隱若現的雪紡麵料,和白色的肌膚貼在一塊兒,邵逸青仿佛回到了17歲那一年。
他什麼都敢穿,什麼都敢玩,也沒怕過誰,也沒質問過自己。
到底配不配,到底得不得體。
不過現在,所有事都有了答案。
主角的嘴遁功夫固然厲害,但在張嘴之前,至少得讓對方甘願傾聽下去。
否則,那就是一場自娛自樂,一場大動乾戈的白費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