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回憶(1 / 1)

棺板赫然被掀開,露出一張極為熟悉的臉。

餘生僵在原地,棺材裡躺著的人帶來的衝擊感太強,似是在空曠的山穀裡突然投了顆炸彈,於是山崩地裂,四處坍塌。

驚悚感從頭皮直達腳底,餘生難以置信地眨眨眼,久久才伸出手,撫上那張臉。

我是……什麼時候死的?

黑棺裡安安靜靜地躺著一位女人,身穿白大褂,長發輕搭在胸口,慘白的嘴唇昭示著生命的消逝。而暴露在空氣中這張臉竟和棺外站著的餘生一模一樣。

餘生麻木地與棺材裡的自己對視,視線仔仔細細地掃過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腦海裡卻不受控製的想起——四年前、M國、精神病院。

“憑什麼說我有病?你們有檢查記錄嗎?憑什麼要把我帶走!”餘生情緒失控地看著麵前提著醫藥箱和束縛繩的一個個“白大褂”。

醫生麵無表情地展示出手中的診斷記錄和家屬同意書:“我們調查到您來M國過後有長達三年的心理就診記錄,經學校老師和同學舉報,大家也都反映您現在出現了胡言亂語以及攻擊人的現象,這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心理醫生可以治療的了。為了確保周圍人的安全,我們決定對您進行強製治療,我們也向您的寄宿家庭家長征得了同意,這上麵是他們的簽名。”

“你們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餘生愣了一下,冷笑一聲,猛地甩開醫護人員伸出來的手:“Bryce呢?是不是他做的?他搶了我的研究成果心虛了現在想把我送走是嗎?”

“餘小姐,請您冷靜一下。”醫生不容置喙地開口:“您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請配合我們治療。”

說著身後上來一群人就要按住餘生,餘生抄起自己辦公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刀尖狠狠對著麵前的一圈人:“我已經將Bryce的所作所為以及證據上交給科研協會了,你們現在這種行為屬於綁架,真的惹急我,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醫生看著餘生狠戾的雙眼,無奈地擺擺手讓人退後,隨即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的寶貝學生啊。”Bryce似是可惜的聲音沿著聽筒外放在研究室:“你是老師手下最得意的學生,我把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機會都給了你,讓你全心全意做研究,沒有我你根本不會在研究界混的風生水起。

“我給了你這麼多,C–WTZI抑製劑研發者的名字寫我不是應該的嗎?況且我在團隊名單裡已經寫了你的名字了,你為什麼偏偏還要跟我作對呢?”

“老師,都到今天了您還想繼續洗腦我是嗎?”餘生冷笑一聲:“您真可笑,我為C-WTZI做了多少努力你不是不知道,這份研究成果到底是誰的功勞大家心裡誰都清楚。你把和你關係好的學生們、朋友們都塞進來,可以,我不在乎。但是主研發人是我,你憑什麼要搶我的研究成果!”

“你功利心就這麼嚴重是嗎?我當初教你的時候是不是說過,我們這些做研究的沒必要太去在意名利。”Bryce的聲音明顯帶了怒氣。

明白再怎麼溝通都是無用功,餘生深吸幾口氣,平靜開口:“我已經把證據提交到科研協會了,你放棄吧。”

“還有。”餘生握緊手中的刀:“讓你叫來的這些人趕緊滾,你這是為人師應該做出來的事嗎?”

Bryce輕笑幾聲,像是在嘲弄不知天高地厚的雛鳥:“我的學生啊,你真把證據提交上去了嗎?”

“聽聽看這是什麼?”

幾秒鐘後一段沙沙的錄音從聽筒內播放,餘生的控訴聲和Bryce的承認與金錢上的許諾聽的真真切切,這是餘生在實驗室錄下的音頻,也是她親手在電腦上發送到科研協會的證據。

“你,你怎麼會有?”餘生心間顫了顫,一股恐慌瞬間席卷全身,這副經過三年心理治療才堪堪轉好的身體仿佛又要不受控製:“你哪兒來的?!”

除了她沒人知道這段音頻的存在,這到底是怎麼到Bryce手裡的?

“你還是太單純了,小餘啊。”Bryce咂咂舌:“能來到我這裡的哪位不是天才,哪個不想在科研界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你的研究被拿走了,那些沾了這個成果的光的人心裡會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嗎?”

“沒有人會非親非故對你好,身邊人最要防備——你從來都學不會這個道理。”

這段話像是警鐘,在餘生腦海裡敲了一下又一下,頭暈目眩,刺骨生疼。自證的那個夜晚突然變得格外清晰——出國以來唯一放下防備親近的朋友在她發郵件前借走了她的電腦。

“Anan把音頻發給我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畢竟你當時答應我開出的條件時可是毫不猶豫。”

“不過要是真的發出去了也不會怎樣的。”Bryce毫不留情的揭開科研所最後一層遮羞布:“公平是對M國本國人而言,你一個外國人研發出的這種全人類苦苦尋求數年,可以拯救成百上千條生命的抑製劑,這麼大的成果,我不來拿也自然會落在彆人頭上。”

事實血淋淋地被剖開放在眼前,餘生抬頭望著麵前圍著的一群白大褂,腦中有什麼東西忽然炸開,隻循環播放著兩個字:“得跑。”

餘生平靜地掃視一圈麵前的人,刀尖卻乾脆地反手往自己脖子上一劃,一縷血花噴濺而出,白大褂們驚呼一聲亂了腳步,有幾個反應快的回頭去拿醫藥箱準備上前包紮。

就是趁著混亂的一瞬間,餘生捂住脖子翻身從破開的缺口處閃出,沒幾步就跑到了門邊。

雖然刻意避開致命處,但是沒收好力,傷口劃得深了點,鮮血汩汩從指縫處流出,餘生眼前一黑,踉蹌一下,卻還是迅速穩住了腳步,身後的喊聲透過門框傳來,心臟似乎提到了嗓子眼,讓人喘不過來氣。

餘生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死命地深吸幾口氣,這才得以呼吸。

快跑,快跑,不要被抓到,快跑,要活著回去,活著回去才能研究出C-WTZI特效藥,活著回去才能徹底治好C-WTZI,才能贖罪,快跑啊,要活下去啊!

求救電話馬上要按下撥通鍵,後肩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隨後腦海便是一片麻木……

“好好治病吧餘小姐……”

再次清醒過來時,雙手已經被銬在了病床前,電子產品全部被收走,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把手機發下來允許餘生給家人回個信息報平安,當然旁邊會有護士監督。

這個精神病院不是所有人都是被這樣對待,隻因餘生是特殊患者,自然是單人單間特殊照看。

怎麼跑都出不去,被抓住就會被銬在床上,直到從根本上放棄。

跑不掉,那就當好好治病吧……抑製劑不是自己的就當做不是自己的吧,隻要最後能出去,一切都有轉機的吧……被第16次銬在病床上的餘生盯著漆黑的天花板這樣想。

決定治療的一個月後,控製不住自殘數次,無數次看到死去的生雨冷冰冰地坐在床頭盯著她的餘生再也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聽了醫生的建議,被推進了MECT治療室。

九次

某一天餘生照常坐在病床上看著鐵窗外的斜陽,突然感到一切都很陌生,盯著雙手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一種沒來由的恐慌從心底蔓延,說不清,道不明。

床頭櫃上的藥盒吸引了視線,餘生皺了皺眉伸出手拿起藥盒,翻到寫有產品說明的一麵,明明每個字都認識,組在一起便成了讀不懂的名字。

她不認識藥物了……

心頭重重一墜,餘生死死盯著文字反反複複,怎麼都看不懂,怎麼都看不懂!握著藥盒的手漸漸收緊,床邊的監護器發出尖銳的響聲,餘生張了張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靈魂好像在瞬間與軀體分離,冷漠地看著一群白大褂匆忙地將她推進手術室,手術室大門合上,亮起紅燈,她卻被阻擋在外,怎麼都進不去。

兩天後她從沉睡中蘇醒,被挪出單間,與名叫程橙的小女孩同住一屋。

從發現自己記不起最引以為傲的知識後餘生就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對什麼事情都沒有反應,除了當程橙拿出手機給她看自己最喜歡的電影明星時,餘生的眼裡才會有些許黯淡的光亮。

隻是每次這種時候,都會有護士在旁邊看著,生怕餘生拿著手機乾出點其他事情。

其實不用這樣的,餘生經常想這樣說,她早就沒有家人了,國內的黃秀一家,還有那些朋友,如果知道她現在是這種樣子,惹上了這樣的麻煩,一定會厭惡吧,畢竟她自己都討厭這樣毫無生氣、破敗不堪的自己。

不要麻煩彆人,這是她從12歲開始就告誡自己的一句話。

又一個月後,M國在全世界鋪天蓋地宣傳起了C-WTZI抑製劑。C-WTZI作為一種頑疾,多見於青少年,18歲以前治愈的概率極低,絕大部分患者都隻有在身體發育成熟後才能通過手術的辦法痊愈,而大部分人又挺不到18歲就會病發死亡。抑製劑的出現可以控製C-WTZI在人體內的蔓延速度,保證大部分患者能夠堅持到可以承受手術的時期。也因此,C-WTZI抑製劑的“研發者”Bryce也被奉為拯救全人類的神,全世界也將研發出C-WTZ特效藥,徹底解決這種疾病的希望投向了這位高風亮節的教授身上。

抑製劑的風波早已風平浪靜,Bryce也放鬆了對餘生的控製,允許餘生像正常患者一樣使用電子設備,與外界重取聯絡,隻是屏蔽了所有求救電話,並給出條件,隻要餘生答應繼續參與團隊特效藥的研究,可以既往不咎,立刻放走餘生。

餘生充耳不聞,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考慮過往,不在乎未來,反正總是要死的,爛死在這個精神病院也挺好。

當然,如果沒有在程橙準備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收到那條短信的話。

【三個月聯係不上你了,這三個月的生活費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於嫣

空洞的大腦突然鑽進了現代社會的消息,餘生將聊天框向上翻動了許久,終於將那些在治療中被擊成碎片的記憶拚湊成了完整的圖片,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一個許久未曾想起的身影,那是死去的魏滿。

“誒!不是說了你要好好學習,以後研發出能治C-WTZI的藥來救我,救所有和我一樣患病的人,好來贖你媽販毒害人的罪的嗎?”

“你現在怎麼躺在這兒,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趕緊好起來啊,一直躺著有什麼用啊。”

對啊,她會在這裡,是因為她要活下去,要研發出C-WTZI的特效藥,好去贖下癡傻的母親被騙去販毒害人的罪的,一命抵一命,她把這些命償還完才可以去見天上的母親的啊。

餘生雙手用力,狠狠攥緊身下的床單,渾身繃緊,將那些帶有血腥味的嗚咽儘數咽回了嗓子裡,再睜眼時,眼底隻剩清明。

……

“行啊你,用自殺來逼我見你是嗎?”Bryce好笑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餘生:“我的好學生啊,才三個月怎麼給自己整成這副樣子了,嘖嘖,狼狽。”

“研發抑製劑用了四年,放我出去,我和你最後再共事四年,四年之後你放我走,不管特效藥有沒有研發出來。”餘生冷冷開口。

“行。”Bryce答應的很痛快:“其實你直說就行,沒必要用自殺威脅我,聽說那門口替你把門的小姑娘可被嚇得不輕。”

餘生低頭沉默,久久才開口:“不用自殺威脅你,你怕是又要再關上我幾個月。”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