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裡(1 / 1)

事與願違,原本打算跟著中老年團建旅遊團2日遊的餘生和季方知在被迫海邊約會後雙雙發起了高燒。

餘生首當其衝,當晚就燒到了38度7,季方知也緊隨其後,第二天一早怒燒39度6,直逼40。黃秀和老李看著燒到嗓子發啞的兩人,實在狠不下心讓他們繼續跟著,索性大發慈悲,直接讓兩人白天住在同一房間,美名其曰:病人之間相互照顧,好的更快。

“喝了。”病的輕一點兒的餘生衝了兩杯退燒藥,其中一杯遞給了隔壁床燒到沒力氣的病友。

“謝了。”季方知從裹得厚厚的被子中伸出手,顫顫巍巍接過餘生遞來的杯子,憑借頑強的意誌力慢慢鑽出一顆淩亂的腦袋,啞著嗓子開口:“你怎麼樣?好點沒。”

“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季方知。”餘生皺著眉滿眼心疼地看著眼睛燒的通紅,有種妖豔帥感的季方知。

“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喝完藥的季方知又縮了回去,過了幾秒又帶著歉意開口:“抱歉讓你生病了還要照顧我。”

“應該的。”餘生看了眼蓋的嚴實的季方知,也放心地躺了回去。

兩人就這樣輪流著衝藥倒水,發燒反反複複,終於在第二天中午要離開前穩定至38度。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餘生給季方知發了條消息:【發燒還沒好,我打算下次再去看我爸媽。】

正準備明天早上多貼幾個暖寶寶好抵抗住山間墓園冷空氣的季方知看到這條消息愣了愣,很快就回了過去:

【我燒快退了,明早陪你完全沒問題。】

【是我不太行,明天再去一趟山裡肯定又要發燒,我後天還要上班。下次再去看他們吧。】

季方知頓了頓,行吧,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返程的大巴上各位老師繼續興奮聊著一路上的趣事,顯得生病的季方知才像位中老年人。季方知瞥了一眼身邊空落落的座位,心裡不是滋味。

來的時候就能挨著自己坐,回去的時候就不想了是吧,就算把人當替身也不能這麼敷衍的對待吧。

坐在前麵的老師說了聲人齊了,司機就發動了大巴車,很快酒店就被遠遠留在了後邊。在車上闔眼10分鐘依然沒睡著的季方知不經意地瞥了眼前方黃秀的座位,吃驚地瞪大了眼。

坐在黃秀身邊的是位女老師,那餘生坐在哪兒了?

季方知探出頭四處搜尋著熟悉的身影,終於得出餘生沒在車上的事實。

“黃老師,餘生怎麼沒在車上,她今天不回a市嗎?”季方知扶著座位,在晃動的大巴上走到黃秀身邊。

“生生沒跟你說嗎?”黃秀疑惑地開口:“她說想一個人去看看她爸媽,我勸不動她,她又怎麼都不願意讓我跟著,把我送上大巴就走了。”

“她沒告訴你嗎?”

季方知搖搖頭,在黃秀給了地址後就迅速地叫停了大巴下了車。

餘生再三阻止了黃秀想要留下陪著她一起的想法,目送載著黃秀和季方知的大巴離去後一個人回到了曾經的家。她和爸爸媽媽的家。

這個家在她生病後就被生雨和餘軍賣了出去,幾年前被劃到了拆遷區,房子裡早已空空如也,隻剩下個空殼子,再也不是當年的樣子。

餘生走進去,一寸寸撫摸過脫落的牆皮,鏽跡斑斑的鐵門以及破舊磨損失去了原本光澤的地板。記憶隨著空氣中漂浮的粒子從四麵八方將餘生裹挾在其中。

“生生寶貝,看爸爸給你和媽媽帶什麼啦!”餘軍興奮地提著一盒紅豆酥放在餘生麵前:“哇!天河記的紅豆酥最好吃了,謝謝爸爸。”

“漂亮的玫瑰也送給我們可愛生生。”餘軍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摸出兩束玫瑰,小小的一束遞給了餘生:“漂亮的鮮花要送給心愛的人,我們生生長大後不僅要收花,也要學會給自己喜歡的人送花哦。”

餘生點點頭,抱著紅豆酥歪著腦袋看餘軍捧起玫瑰遞給坐在陽台,靠著輪椅,目光呆滯不知道在看什麼的生雨。

這樣幸福的場景有很多很多,12歲以後,這些記憶便成了炸彈,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反反複複地出現在腦海,讓本就痛苦孤獨的餘生更覺錐心刺骨。

“爸爸、生雨。”濃重的記憶壓在身上瞬時奪走了餘生所有的力氣,餘生癱跪在地上,眼眶紅的厲害:“你們,你們能不能來看看我啊。”

季方知跟著導航匆忙地來到墓園,原本昏沉的腦袋由於著急額間出了汗,反倒讓人好受了些。跟著守墓人手指的方向,季方知最後停在了一方小小的,灰蒙蒙的石碑前——父親:餘軍,母親:生雨之墓,立碑人:愛女餘生。

季方知朝著墓碑鞠了三躬,隨後疑惑地向四周看去,奇怪,餘生怎麼還沒來?

在季方知第30次看向手機時,不遠處終於緩緩走來一個黑色身影,看到他身影似乎頓了頓,然後加快了腳步。

“你怎麼?”

餘生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大跨步跑來的季方知用力扯了扯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滿眼怒氣:

“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偷偷跑過來?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發著燒呢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人呆在這裡燒昏了頭都沒人知道。”

“我答應過你要陪著你,你現在在做什麼?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跑了是嗎?”

“餘生你講不講道理。”

餘生眨了眨眼睛,我隻是怕你生病。

“我是不是跟你發消息說過,我沒問題可以陪你來,兩個生病的待在一起,總比一個生病的人偷偷亂跑要強得多。”

“給你發了一下午消息,打了一下午電話你都沒個回複,我差點以為你燒死在半路了。”

哐哐一頓輸出完畢的季方知冷靜下來看著餘生微紅的眼角,還是放軟了語調:“不是在怪你,隻是……,你這個樣子真的讓人很擔心。”

餘生上前一步,細心地幫季方知整理好扯鬆的圍巾:“是我的錯,我不該替你做決定的,下次不會了。”

“我下午去之前的家看了看,沒注意手機沒電關機了。”餘生晃了晃黑屏的手機,仰起頭看著季方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過去,能不能在旁邊等等我。”

季方知沒說話,雙手插進了口袋,揚揚下巴示意餘生往前走。

幾米的距離餘生走的很慢很慢,無數種設想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最終視線定格在了滿是灰塵的墓碑上。

餘生跪在地上,抖著手用力地擦淨每一寸灰塵。撫摸到刻著名字的凹陷時,指尖由於過於用力而泛白,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這裡埋著生雨和爸爸。

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太懦弱了,是我一直不敢來見你們,是我害死的你們,你們能不能原諒我。

再等等我,再等我一年好不好,等我贖完罪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季方知站在一旁,看著前麵的餘生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明明一句話都沒說,但是悲傷好像不自覺地就從她的身體裡湧出,淹沒了整座墓園。

夕陽西下,跪到麻木的餘生突然想起了身後季方知的存在,抬起腿準備起來卻忽略了長時間血液不流通而失去知覺的雙腿,踉蹌一下卻穩穩地被身後一直注視著的季方知摟進了懷抱。

熟悉地青茶香裹挾著溫度源源不斷地渡到餘生身上,餘生眷戀地往季方知懷裡靠了靠,闔上乾澀通紅的雙眼。下一秒季方知溫柔的聲音從耳旁響起,屬於季方知的氣息濕熱的打在餘生的脖頸處,餘生怔忪地睜開眼

“你剛才說你帶了什麼?”

“天河記的紅豆酥啊?我聽黃老師說你之前最喜歡吃這個。”季方知得意地舉起提著紙袋的手,又狀似惋惜地說:“唉,怕你觸景生情哭太久喪失熱量,專門繞了條遠路給你買的。剛拿到手時還是熱的,放懷裡捂了一下午才等到你來,涼透了都。”

“但我看你也沒哭啊餘生,不愧是沿海長大的女人,就是堅強。”

季方知開完笑似地湊近餘生,卻看到餘生通紅的眼眶裡緩緩滑出一滴淚,像是被放了慢動作,在季方知心裡墜了重重一響。

“怎,怎麼了?”季方知慌了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你要不想吃涼的我再去給你重新買,彆哭啊餘生。”

餘生將頭深深埋進季方知大衣裡,雙手緊緊摟住季方知的腰,聲音悶悶的:“你看錯了,季方知。我沒多傷心,隻是有點遺憾。”

“其實是我媽最喜歡吃天河記的紅豆酥,我6歲時她就生病了,大腦受損,心智永遠停在了8歲,她隻認得這家的紅豆酥,除了這家彆家的她都不吃。”

“我媽叫生雨,從我記事起我就隻叫她生雨,因為她隻對自己的名字有反應,她很膽小,但是在我爸上夜班時,她又會對我說不要害怕,然後抱著我陪我睡覺。”

“我當時就在想,我以後要成為很厲害的醫生,沒準能治好生雨,讓她可以變回正常的大人,但是後來我又想,會不會是生雨自己不想變成大人,她想一直做小孩,那也沒關係,等我長大了,我可以和我爸一直照顧她。”

“可惜還沒等我糾結出答案。”餘生苦笑一聲:“我就生病了,生雨為了給我籌錢,被人騙去做了錯事,我爸……連續出工,幾天幾夜不休息,最後腦梗走了。”

“我病好了,爸媽卻沒了。”

季方知心頭一滯,呼吸都變得困難,怎麼會……這個看著對什麼都不在意,隨意到無欲無求的人,是這樣長大的嗎?

餘生抬起頭,早已恢複了正常神色:“我離家太久了,這麼多年來也沒來看他們一眼,生雨愛吃的紅豆酥也沒給她帶,還好有你,補上了這個遺憾。”

季方知從油紙袋裡捏出一塊紅豆酥遞給餘生,剩下的仔仔細細封好口,放在了餘生家人的墓碑前。

“剩下的都留給你媽媽,但這塊給你。”

“辛苦你這麼勇敢地走了這麼遠的路。”

餘生愣愣地接過季方知遞來的紅豆酥,心裡淅淅瀝瀝地又下起小雨,不過這次,有人跑來為她撐起了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