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言怎麼了?”
楊鬆青見自家娘子默然落淚,不免擔憂,語氣中滿是憂慮,
“可是身子不適?還是有人給你臉色看了?!”
“並非,”
蕭南言搖了搖頭,揚起一抹笑,眼中含淚,望向府外,
“她終於又喚我姐姐了,這聲姐姐……我等了十年。”
她說這話的時候滿眼回憶,卻又透露著一種莫名的堅定。
楊鬆青側頭,循聲望去,卻隻看得見顧家馬車悠悠離去的影子,哀歎了一聲。
蕭南言本在悲喜中,可聽到自家夫婿那聲哀歎,不解地抬首望向他,
“怎麼了?!”
楊鬆青望著她的眼眸,遲疑了,他不知道今天早朝的事該不該向她說,
可見蕭南言那般急切,眸中的關切不是作假,
他歎息著,將晨間事一一道明,
“今日早朝,陛下……”
*
晨間,
太極殿,
眾臣身穿官服,眼見皇帝龍體在高位上端坐,統一跪拜,
道:
“陛下千秋萬歲!”
皇帝頷首,看了看台下,
“眾愛卿平身。”
眾臣齊聲道:“謝陛下!”
“關於肅王殘留逆黨之事,愛卿們有何高見?”
這些日子,逆黨在京都各處頻頻煽動暴亂,讓他煩不勝煩。
見朝堂之上,竟無一人上前,蕭承川上前躬身行禮,
道:
“父皇,兒臣以為,肅王早已身亡,其逆黨不足為懼,派禁軍鎮壓即可,尚且還不用多派兵力。”
蕭承川的提議無疑是當下而言最好的,畢竟京中兵力有限,靠禁軍壓製即可,
殿上,
眾朝臣恭敬地頷首立於一旁,默然地聽著,
互相交換眼神。
聞言,
蕭鶴川輕嗤,上前行禮,言語中卻犀利無比,
“太子殿下當真是賢仁,隻是臣以為,饒是肅王已死,可逆黨一事,也不可小覷。”
他抬眼,諷刺地看了一下蕭承川,繼續說,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這個道理,太子莫非是不知道?!”
“二殿下所言非虛,但是臣以為,”
禦史大夫上前,說出自己的見解,
“肅王既然已死,那逆黨又為何在京都重現?此事必有蹊蹺,還望陛下明察。”
“不錯,朕也是這般想,”
皇帝左右看看,目光落在那心不在焉的三兒子身上,問道,
“北川,你覺得呢?”
猝不及防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蕭北川當即一個激靈,他猛掐自己的手臂,希望疼痛能讓自己更清醒,
上前和稀泥道:
“回父皇,兒臣認為大皇兄和二皇兄所言皆有理。”
見他這般說,皇帝擺了擺手讓他回去,
“朕就不該叫你,”
皇帝揉了揉腦袋,隨手一指,
“此事就交給大理寺辦吧,將那些逆黨一一捉拿歸案,務必查清其背後指使之人。”
眾人沉默,眼神落在了大理寺少卿身上,
突然成為眾人的焦點,那少卿有些慌亂,卻也隻能從眾臣中走了出來,跪在大殿中間,叩首,接旨,
“臣領旨。”
這個燙手山芋竟然落到自己手裡,也不知自己要查到什麼程度帝王才算滿意,
伴君如伴虎啊,
大理寺少卿雖然這般想,但還是恭敬地領旨謝恩,然後默默退了回去。
此事既已了,朝堂之上也再沒有彆的事,眾臣沉默著,等候陛下說下朝。
可那高位上的人卻悠然開口,語調是漫不經心的,卻能讓人感受到極致的壓迫感,
他說:
“鎮國公獨女顧春遲來京一事,愛卿都可知曉吧?”
台下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眼疑問,似乎不明白皇帝為什麼會提起這件事情,
顧春遲來京還是陛下下旨,他們請旨,又如何不知曉?
不過他們入朝多年,對皇帝陰晴不定的性子也有了些許了解,倒也算不上太過於驚訝。
見台下眾臣緘口不言,皇帝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
“朕有意效仿先帝,封顧春遲為帝師,入朝堂,參議政事,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眾臣聞言皆是驚愕,難道顧春遲要成為第二個陸明昭嗎?
當年的陸明昭通文墨、知大局、懂謀略,為人卻是生性涼薄,脾氣乖戾,曾有官員私下賄賂她,卻被她命人暴揍了一頓,
便是告到先帝那,先帝也沒有責罰她,反而是那位賄賂的官員,被罰了一年的俸祿,
後來此事傳了出去,再也沒有官員進行賄賂,被罰俸祿事小,可若是被革職查辦,那事情就大了。
“這……陛下,萬萬不可。”
首當其衝的是皇上的表哥定國公薛陽,他本和顧春遲就有了嫌隙,倘若她身居高位,他的下場不會好過,
他當即反對顧春遲入朝堂,為自己辯解,
“陛下,顧春遲她性格乖戾,行事跋扈,恐怕擔不起帝師一職,還請陛下三思。”
薛陽直直跪下,口中嚷著三思。
當時朝中多數人都向陛下請旨封賞顧家,還是他提議將顧春遲封為郡主召入京中,
若非帝王同樣忌憚顧家名望,否則他也不會提議將顧春遲召入京都,但凡知曉陛下想封她為帝師,說什麼他也不會提議將顧春遲召入京都,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嘛。
可殿中眾人,誰人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薛家在京中風頭正盛,而他薛陽,仗著自己的姨母是太後,仗著自己的表兄是皇帝,在京中常常拿鼻孔看人,囂張跋扈,欺壓百姓,
倘若顧春遲當真入朝堂,他薛家得意不了多久。
大臣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和高位上的皇帝對視,對於殿中跪著的薛陽,心裡卻是嗤笑,
陛下既然說了想要那顧家郡主做帝師,那就意味著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也就他薛陽愚蠢,仗著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在那裡嚷著三思。
皇帝沒有說話,薛陽也不敢繼續嚷了,
太極殿的氣氛更沉,皇帝的神色仍然淡淡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薛陽雖然魯莽,但到底也在朝中浸染多年,知曉皇權至高無上,皇家威嚴不可侵犯,
縱使他是皇帝的表哥,也越不過皇權。
見皇帝不言,他壓下心裡的不滿,叩首行禮,口中說道:
“陛下聖明。”
其他朝臣見他不繼續嚷著三思了,也跟著跪拜行禮,
齊聲道:
“陛下聖明!”
他們跪拜了很久,才見皇帝揮了揮手,
“今日議事到此為止,散了吧。”
眾人拱手跪禮,齊聲答是。
皇帝先行離去,眾臣這才漸漸散去,
可丞相卻是看著帝王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後搖了搖頭,下朝了。
*
蕭南言聽此,隻覺得無力感深深地席卷自己全身,像一層一層的潮水將自己吞噬,
彆人尚不明白,可她明白,
那端坐在高位上的皇帝,是想要榨乾顧家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借顧家的手,鏟除異端,
又將顧春遲推到風口浪尖處,消除顧家在朝中的聲望,以至於顧家在朝中無官員相助,
最後……
她的這位父皇,還真是好算計啊!
楊鬆青正色道:
“看來京都是要變天了……”
他的目光望向府外,眼底逐漸爬上了一絲不忍與憐憫。
*
正午時分的陽光格外濃鬱,直直地從天上傾斜下來,
顧春遲坐在蕭鶴川身側,一心沏茶,
兩人相顧無言,可這樣看來她們之間倒也多了些融洽,
顧春遲也沒明白,為何他一下朝便直奔顧府,
按理說,
她和這位大名鼎鼎的二殿下自是不太相熟的,
雖說前幾次相處,但都是不歡而散,
可此刻後悔也來不及,人都已經在府上坐著了,她索性閉口無言,一心泡自己的茶。
“聽說陛下要封你為帝師,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北安郡主,喔,不對,以後就要喚你帝師大人了……”
顧春遲轉頭看他,不想錯過他一絲表情的變換,可他也隻是扯著扯嘴角,
“即便你對仕途不感興趣,可你的身份注定你在京都的日子不會很安定。”
他的話卻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孤寂感,讓顧春遲難以分清,他說的話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她說的。
“殿下不是自詡最會驕奢淫逸,怎麼如今也對朝堂的事情感興趣?”
聽到顧春遲這明顯帶有敵意的話,蕭鶴川這才察覺到不對,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片刻後才低聲說:
“我從來沒有選擇。”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低著頭的,熹光透過窗子照在他身上,叫他整個人看起來平和且寧靜,
和平日裡和自己爭鋒相對的蕭鶴川截然相反,斂去陰鬱和算計的他,似乎和京中哪些風流才子沒有什麼區彆。
顧春遲斂下眼眸,移開和他碰上的視線,
疑惑道:
“怎麼?現在這般大張旗鼓地出現在顧府,一點都不演了,是想明麵告訴陛下你要拉攏我嗎?”
蕭鶴川歪了歪頭,笑了起來,
“反正你將要被陛下封為帝師,朝堂中哪位皇子不想拉攏你?哪位官員不想和你打好關係?”
他認真盯著顧春遲看了許久,開口道了句:
“可我現在,是想和你成為朋友,既然你不願意和我合作,那成為朋友倒也不錯。”
顧春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也沒有興趣去追問他為什麼會突然間這樣想。
蕭鶴川微微揚首,雙目微闔,整個人都呈現一種很放鬆的狀態,
待他再次端坐起來時,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鬱,
他止不住地感慨:
“還是郡主會享受啊,顧府的空氣都要比彆處更清新。”
還未等她做出點什麼反應,他卻又自顧自的問:
“你怎麼不好奇?”
麵對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顧春遲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頓,將茶水倒入他杯中,
片刻才問:
“好奇什麼?”
蕭鶴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說:
“陛下要封你為帝師一事。”
顧春遲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和他對視一眼,
麵對她似乎能洞察人心的澄澈眼眸,蕭鶴川不由得心神恍惚,
下一秒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她的眼神雖說澄澈,可卻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他看不清,更看不懂,
乾脆移開視線。
可他卻聽見她淡淡地說:
“好奇又有什麼用,倒不如順其自然。”
他聞言爽朗一笑,站起身朝外走,
可行至門前,他突然轉身,微微彎腰,低聲說:
“那本殿就等著未來的帝師大人在朝中大放異彩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