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 / 1)

鶴歸春色 聞驚舟 4840 字 2個月前

翌日,

雲霧散儘,晨日當空,

層層紗帳中傳來細呐如蚊的聲音,

“顧晗,什麼時辰了?”

顧晗本安靜地候在紗帳後,此刻聞言上前低聲說:

“大小姐,剛剛卯時三刻,可要再睡一會兒?”

顧春遲輕輕拉開簾帳,撐坐起來,

“不用了,還是洗漱吧。”

顧晗一如往日,將紗帳挽起來,低身上前。

忽而卻聽一清脆的女聲從門外響起,

“春遲醒了?”

原是沈迎。

她毫不客氣地坐在顧春遲的床邊,另兩人卻是熟視無睹,儼然一副早早習慣的樣子。

“春遲,你說的果然沒錯,南宜公主果然派人送來了拜帖。”

沈迎坐定之後一副慵懶的樣子,伸了伸懶腰。

“你若是沒睡好,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顧春遲看她有些困倦的模樣,好奇問道。

沈迎擺了擺手,毫不在意,

“無妨無妨。”

見她這般,顧春遲無奈,也不強求,索性隨她去。

*

“郡主,到了。”

公主府門前候著的仆人聞聲上前接過馬夫手裡的韁繩,

顧晗上前伸手去扶從馬車上緩緩而下的顧春遲。

她在顧晗的攙扶下行至公主府內,沈迎緊隨其後,儼然一副護衛的模樣。

在剛剛踏入公主府的那一刻,入目的背影與記憶中似曾相識的某個身影重疊,

那人轉身,仍然笑著喚她:

“小春遲……”

顧春遲聞言,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小春遲,

這個稱呼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這般喚她了,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十年前吧,時間過去的太久,已經是恍若隔世,記不大清了。

蕭南言見她怔愣,話裡皆是擔憂和掛念:

“春遲……”

顧春遲還未開口,便知道自己的聲音極具嘶啞,

她輕輕咳了一聲,努力掩飾自己聲音的不對勁,

微微行禮,低聲道:

“臣女見過南宜公主。”

聽到她這般客氣又生疏地喚自己南宜公主,蕭南言知道她心裡還是有些怨言,

側臉輕輕拭去眼尾的淚,低頭歎息: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是還怨我的。”

顧春遲垂眸,苦澀地搖了搖頭:

“臣女不敢。”

蕭南言低頭,調整自己的情緒,帶著她來到內堂,命府上侍女安排坐席,

輕聲道:

“春遲,坐吧。”

十年未見,相對而坐,卻是無言。

片刻後,蕭南言打破了沉默,憂心關切道:

“春遲,你來的京都的這些日子可還適應?”

“我先前忙著府內事務,還未去看你,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顧春遲輕輕搖了搖頭,

“公主事務繁忙,臣女曉得,並不敢怨恨殿下。”

蕭南言苦笑地搖了搖頭,

“你從前都是喚我南言姐姐的,怎的如今反而客氣地喚我公主?”

顧春遲眉頭輕蹙,半晌才開口解釋:

“幼時不懂事,還望殿下莫怪。”

見她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蕭南言卻隻覺得世事變幻莫測,從前藏不住情緒的小姑娘,這也能這般冷靜沉著,

她歎了一口氣,卻又提起自己那遠嫁草原的長姐,

“長姐和親前寫了封信,想要寄去北境給你,卻被父皇攔下,她無奈,隻得把信給我,叮囑我若是遇到你,一定要親手交給你。”

說罷,她又讓侍女將那個匣子拿來,遞給顧春遲,

“雖說已經過了十年,可我重金求聘,信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顧春遲接過那匣子,眸光低垂,

這是她等了十年的信,

“多謝殿下。”

過了片刻,蕭南言斟酌一二才開口:

“春遲,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春遲抬首,見她眼中的慎重和悲傷,擺了擺手,示意顧晗和沈迎回避,

蕭南言同樣讓府內的侍女回避,

侍女躬身退下後貼心地把門合上。

整間屋子隻有她們兩人。

*

沈迎和顧晗坐在公主府院中的涼亭上,

無所事事。

“唉,好生無聊啊。”

說著,她又開始打量著公主府的陳設,

亭台樓閣,假山清泉,

止不住地感慨道:

“不愧是公主,府上果真奢華。”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才被由內打開,

沈迎回頭,卻見顧春遲眸中帶有少許笑意,心下知曉,她們聊的不錯。

恰在這時,

一位五六歲的女童歡笑著撲進蕭南言的懷中,

她這動作太快了,蕭南言還沒來得及反應,懷中便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那娃娃嬉笑著,揚起小臉甜甜地喚:

“阿娘,今日你答應過我的,說會陪我放紙鳶。”

說著,那小姑娘便拉起蕭南言的衣袖,催促著,

“阿娘,陪我放紙鳶嘛……”

“她生性調皮,還望春遲見諒。”

蕭南言不好意思地衝顧春遲笑了笑,然後半蹲下來,向那小姑娘解釋道:

“清凝聽話,阿娘這裡有客人,待阿娘空閒之後定然陪你放紙鳶好嗎?”

那小姑娘聞言,這才側過身子,看了看顧春遲,

她定定地看了顧春遲許久,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了顧春遲的腿,

仰頭誇她:

“這位姐姐好生漂亮。”

蕭南言欲哭無淚,自家女兒這花癡的習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呀。

她上前將女兒拉開,解釋道:

“她不是姐姐,她是阿娘的妹妹,你該叫什麼呀?”

那小姑娘思索片刻,然後揚起小臉脆生生喊她:

“小姨,是小姨。”

顧春遲忍不住笑了笑,俯身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姨今日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準備禮物,過幾天讓人給你送過來可好?”

“好,謝謝小姨!”

小姑娘點了點頭,卻又說道,

“小姨,你笑起來更好看。”

蕭南言無奈,讓侍女將自家女兒帶下去,才解釋道:

“這孩子生來調皮,還望你不要記掛於心。”

顧春遲搖了搖頭,

“她很活潑,也很可愛,我很喜歡她。”

蕭南言卻是垂眸,扯了扯嘴角,語氣中滿是寂寥,

“自從長姐被迫和親匈奴,母妃擔憂我也會落得和長姐一樣和親的下場,早早就安排為我選駙馬,”

她頓了頓,苦笑,

“父皇得知母妃在為我選駙馬,他又想防止皇後母家權力過大,想要平衡朝堂間官員的勢力,便將丞相嫡長孫許給我做駙馬。”

蕭南言說罷,長歎一口氣,又道:

“倒是可憐鬆青本滿腔抱負,一心為民,卻隻落得個駙馬都尉的職位。”

顧春遲皺眉,試探道:

“駙馬他是否對你有怨言?!”

聞言,蕭南言卻是愣了半晌,腦海中那道如竹如青的身影愈發清晰,

怨言是有的吧,丞相嫡長孫,家世顯赫,溫柔內斂,智計過人,

本該是仕途平穩,直步青雲,

可如今做了駙馬,仕途卻是艱辛。

可他並不怨恨自己,他知道自己也是被逼無奈,和他同樣沒有選擇的餘地,

可是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嫁給楊鬆青對她而言,算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了,

成親多年,雖說比不上尋常夫妻般恩愛有加,倒也可以說得上是相敬如賓。

於是蕭南言笑著仰起頭,看向麵前的顧春遲,

“春遲,他很好,待我也很好。”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但這種結局,對我而言,已經很好很好了。”

“春遲,我很羨慕你,你阿娘從前向先帝和太後求了旨意,許你婚嫁自由。”

“我雖貴為公主,可一生被困於宮牆,再難尋覓自由。”

“春遲,我和長姐一樣,希望你自由,你是錚錚明月骨,定然不會和我們一樣。”

她的話音落在寂靜院落中,逐漸四散消失,再無蹤跡,

空氣中仍然彌漫著花香,可顧春遲好像忽然間看不見蕭南言的麵容,

她突然想到,十年前蕭南言說想要仗劍行走天涯,可終究還是被公主這個身份桎梏。

正逢此時,腳步聲一上一下,慢慢而起,

顧春遲抬眼望去,一個未曾見過的男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他眉眼修長舒朗,身姿挺拔,豐神俊朗,

應是剛剛下朝歸家,一身深緋色官服襯得他氣勢凜然。

府上的侍衛婢女朝他躬身行禮,言語恭敬:

“見過駙馬爺。”

顧春遲這次恍然驚覺原來眼前這人就是丞相嫡長孫楊鬆青,

也是,

她阿兄的好友……

蕭南言見自家夫婿下朝歸來,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

她上前,站立在楊鬆青身側,喚道:

“鬆青下朝了?”

楊鬆青溫潤一笑:

“是,不過剛剛下朝,記得你喜雨露閣的栗子糕,給你帶了些回來。”

蕭南言接過他手上的糕點,轉身遞給一旁服侍的侍女,拉著他帶到顧春遲跟前,

介紹道:“這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是陸夫人的女兒顧春遲。”

顧春遲微微屈膝,朝他行了個禮,卻叫他不免一愣,

楊鬆青輕咳一聲,隔空扶她,

“郡主不必如此客氣。”

“郡主,”

顧春遲循聲望去,卻見沈迎在涼亭處抱臂,朝她喊道,

“郡主,我們該走了。”

顧春遲聞言點了點頭,抬眼看了看蕭南言,

嘴唇輕抿,

半晌才喚她:

“南言姐姐,今日我先回去了,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蕭南言聽她重新喚了自己姐姐,眸中含淚,聲音顫抖:

“春遲……”

顧春遲分明眸中也帶淚,為了掩飾,朝她們夫婦二人微微行禮後,徑直告退。

沈迎顧晗默聲跟隨,

可行至公主府門前,顧春遲沒忍住回了頭,

見楊鬆青輕聲安慰著蕭南言,心下安定,

知曉她過得不錯,才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