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傅家老太太吧?”那位夫人主動搭話道,“妾身是信王妃,娘家姓宋。因八字和晉王妃相合,被選來做了送嫁使。”
信王妃宋氏一開始就把瑤光拉上了,明顯是在套近乎。雖說這般未免顯得太上趕著了,但自家人知自家事,盧氏出手前後,宋氏的身體是什麼反應,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知道自己這是碰上高人了,想到最近家裡的亂象,自然就顧不得矜持了。
盧氏端著笑眯眯的神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慈祥的老太太,語氣柔和地說:“老身娘家姓盧,有些家傳的秘術。方才也是見王妃周身妖氣纏繞,已經威脅到了王妃的身子骨,這才冒昧出手,王妃彆嫌老身唐突才是。”
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就連正和瑤光說話的榮王老太妃都不例外。
瑤光蓋著紅蓋頭,看不見喜房內的狀況。
但她對自家祖母的套路無比熟悉,猜也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老夫人這裡哪裡話?”宋氏佯做嗔怪,滿臉感激地說,“若非是老夫人出手,妾身這會兒怕是還筋骨酸軟,提不起神兒來呢。”
在場輩分最大的,就是榮王老太妃甄氏。
聽宋氏說得嚴重,她忙問道:“今兒一早就看你不大精神,我原以為是你們兩口子拌嘴了,也沒敢多問。如今看來,竟是另有緣故了?”
也不怪老太妃如此作想,實在是信王的不靠譜,在宗室乃至整個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宋氏歎道:“我們兩口子都多大年紀了,哪裡還會拌嘴?實在是家裡鬨了狐狸,夜夜攪得人不得安寧。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怎會精神?”
眾人聽得驚呼連連,有心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是盧氏打破了尷尬,輕描淡寫地說:“那些狐狸是隻鬨事,不傷人吧?”
宋氏雖然已經親身體驗了盧氏的本事,見她把自家事說得跟親眼所見一般,還是覺得吃驚。
“不錯,不錯。那些狐狸雖然拋磚弄瓦的,但的確不曾傷過人。”
盧氏點了點頭,煞有介事道:“這就是了。老身在王妃身上隻看到了妖氣,卻沒看到戾氣和血氣。想來這些狐狸是走正道修行的,不敢真的傷人。
隻是,人乃萬物之靈,不但需白日裡進食五穀養身,還需夜裡安眠吸收天地靈氣養神,兩者缺一不可。若是夜夜不能安睡,長久以來,又豈能不損傷壽元?”
盧氏是天生的圓臉,又生就的慈眉善目,聲音沉穩、語調舒緩,本就很容易讓人信服。
她說的這些話又都通俗易懂,並不像彆的神婆那樣故意說得雲裡霧裡。在場的夫人們多多少少都是讀過書的,個個都聽得連連點頭。
有蓋頭遮麵的瑤光卻放肆地翹著嘴角,心中暗道:這就是故弄玄虛的最高境界——用大部分人都聽得懂的話,把輕度問題重度化,中度問題重度化,重度問題印度化。
當然,這麼乾還想不翻車,得有個前提,那就是至少有三分本事是真的。
若是屁本事沒有,靠純忽悠,那肯定是不行的。
盧氏靠真本事開路,三言兩語就收獲了信王妃這個粉絲。兩人已經約定好了,等今日婚禮過後,盧氏就跟著她回信王府去,今晚就替他們家驅走那些狐狸。
“多謝老夫人,多謝老夫人。”信王妃感激涕零,還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今天是人家孫女的好日子,卻還要替他們家管這種事。
但作為一個連續五六天沒睡過好覺的人,“明日再去”這幾個字,她又實在說不出口。
她隻能暗下決心,若是盧氏真能驅走了那些狐狸,一定要多給報酬,日後在宗室命婦中也要護著晉王妃。
——這哪裡是晉王妃呀,分明就是金大腿的孫女。
這些命婦們整日裡被困在後宅,能談論的話題很有限。除卻胭脂水粉和各家八卦,最有意思的就是神神鬼鬼了。
信王家的事可算是開了一個話題,大家順著這個話題各自延伸,就連瑤光這個新娘子何時參與進來的,都沒人在意了。
接下來的場麵,就是盧氏、大小周氏和瑤光一家四口,合起夥來用專業知識套這些命婦的話。
雖說在場的隻有信王妃一個家裡有事,但這些命婦也都是有親戚、有朋友的。他們自己家裡沒事,不代表朋友家裡也沒事呀。
再者說了,盧氏的業務範圍可不止是驅鬼捉妖,她還會擺風水陣、看生辰八字、算子嗣緣分……這些都是大多數人的需求。
等到喜娘進來,歡歡喜喜地說新郎官來了的時候,盧氏婆媳三個已經口頭簽訂了五個訂單了。
信王家裡的除外。
京城貴族可比他們鄉下人有錢多了,隻要這幾個單子做好了,傅家絕對能在京城迅速打出名聲、打開場麵。
到那個時候,就不用擔心“京城居,大不易”了。
喜娘的一聲“新郎官回來啦——”一眾命婦迅速恢複了端莊優雅,就連嘴角的笑容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保證熱情又不諂媚,端莊又不疏離。
晉王徒景陽在一眾皇子和貴族子弟的簇擁下,滿臉歡喜地走了進來。
一眾小青年本來還在起哄,但一腳踏入喜房,就被命婦們的端肅氣場所攝,聲音不知不覺就小了下去。
“齊兒,炎兒,虎臣,恩侯……你們幾個送老八回來了?”老太妃甄氏笑眯眯地挨個點名,被她點到的無一不縮著脖子陪笑。
沒辦法,這位不但輩分高,交遊還廣闊,他們的長輩無一不是甄太妃的好友,他們能不害怕嗎?
景陽忍著笑對幾位宗室命婦行禮,甄太妃笑道:“果然是要成婚的人,穩重了,長大了呀!”
“是呀,比從前可穩重多了。”宋王妃笑著附和。
其餘命婦也如連鎖反應一般,你一言我一語,把景陽誇得臉都紅了。
“諸位王妃,眾位夫人,你們就彆打趣小王了。”他團團做了個揖,仗著生得俊美笑嘻嘻地討饒。
這些夫人們本就有心給瑤光賣好,自然是見好就收,又哈哈笑了一陣,便催促道:“快掀蓋頭吧,彆讓新娘子等急了。”
喜娘聞言趕緊把秤杆遞上,嗓音洪亮又喜氣:“請新郎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景陽拿著秤杆輕輕挑起喜帕的一角,慢慢掀了起來。本以為會看見一張低眉順眼、暈滿羞紅的容顏,卻不妨對上了一雙被笑意浸染得亮晶晶的眼睛。
他整個人都傻了,若非跟進來那一群小夥子們起哄,他怕是要成為頭一個喜帕挑到一半呆在那裡的新郎官。
“挑喜帕,挑喜帕,挑喜帕!”
“八哥,彆慫啊!”
“是呀晉王殿下,彆讓王妃看輕了你。”
“…………”
“去你們的,少來搗亂!”景陽回過神來,掩飾般地啐了他們一口,手上使個巧勁,那繡著龍鳳呈祥的喜帕就飛落在瑤光肩頭,從柔順的衣料上滑了下去。
瑤光並沒有故作羞澀,而是大大方方的抬起頭來環視眾人,水汪汪的杏眼裡忽閃著好奇的光芒。
“王妃真是好相貌!晉王殿下好福氣!”
有人起哄,就有人從眾。
“是呀,是呀,晉王殿下好福氣!”
“王妃看著就是好生養的,祝殿下和王妃早生貴子!”
“祝八哥和八嫂琴瑟和鳴,百子千孫!”
“…………”
正在眾人哄鬨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噔噔噔”跑了過來,盯著瑤光看了又看,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背著小手說:“八嫂果然很漂亮。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讓父皇給我選一個像八嫂這麼漂亮的媳婦兒。”
“哈哈哈哈哈……”
眾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竄了上來,一把將那男孩抱起拋了一下,揶揄道:“小十一,你知道什麼是媳婦兒嗎?”
“當然知道!”十一皇子得意洋洋,抬著下巴肯定地說,“母妃說了,媳婦兒就是要一輩子和我在一起的人。她要一輩子陪我玩兒,不聽話我就打她手心!”
瑤光“噗嗤”一笑,問道:“十一殿下在學堂裡,怕是沒少被先生打手心吧?”
十一皇子包子似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羞惱道:“沒有的事,八嫂彆胡說!”
又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從眾人身後探出頭來,大聲揭短:“八嫂才沒胡說,十一弟背書偷懶,昨天才被先生打了手心,還罰了抄書呢。”
這是十皇子,還有一位十二皇子尚不滿周歲,仍在繈褓之中,今日不曾來參加婚禮。
十一皇子被當眾揭了老底,一時覺得老沒麵子,吱哇亂叫著在九皇子懷裡掙紮,要下來和十皇子決一死戰。
甄太妃由著他們鬨了一陣,便輕輕咳嗽了一聲,朗聲道:“好了十一殿下,快到老身這裡來。”
十一皇子的生母是甄妃,雖然和甄太妃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卻因同姓,甄妃一直表現得十分尊重。
再加上聖人也有意給甄妃在宗室裡弄些支持,榮王府得了聖人的示意,自然要去親近甄妃一係。
甄妃想要爭取宗室的支持,自然不敢得罪甄太妃。因而她一發話,被母親反複叮囑過要尊敬她的十一皇子,立刻就老實了。
他乖乖喊了一聲:“老太妃。”
九皇子也把人放了下來,十一皇子委屈地鑽到甄太妃懷裡,側著臉悄悄瞪十皇子和瑤光。
——都怪你們,讓本皇子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