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夜話(1 / 1)

有甄太妃打圓場,又有宋王妃敲邊鼓,不管是皇子還是官宦子弟都不敢再鬨了。

新婚夫妻在喜娘的指導下完成了合巹禮,這段婚禮到了這裡,算是正式完成了。

至於後麵的洞房花燭,就不是外人能參與的了。命婦們推著一眾官宦子弟退出了新房,把空間徹底留給了小夫妻二人。

喧鬨剛退去的瞬間,顯得特彆寂靜。而這種寂靜又容易將羞澀放大蔓延,形成長久的沉默。

此時此刻,景陽就是這種狀態。

他覺得自己的臉頰仿佛變成了火爐,不遺餘力地往外散發著熱量。他抬頭看了一眼新婚妻子,根本就沒敢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就像是怕被抓包一般閃避開去。

相對而言,上輩子談過幾個男朋友的瑤光,可比他要放得開多了。

“你就準備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坐一夜?”

帶著笑意的調侃聲落入耳中,就像是火星子蹦進了火藥桶,景陽一下子就炸了,“什麼坐一夜?怎麼可能?我那是怕你害羞!”

瑤光也不拆穿他,忍笑道:“那就多謝晉王殿□□恤了。”

見她這麼絲滑地服軟,景陽頓時覺得自己的麵子回來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下巴高高抬起,故作矜持地說:“謝就不必了,你我夫妻,本就該相互體諒,相互扶持。”

瑤光微微挑了挑眉,心裡微微有些驚訝。

這句話若是放在後世,那是正常人都覺得理所應當的。

可是這個時代,天然就賦予了男性更多的權益,無論妻妾都是他們的附屬品,典妻、賣妾的行為,直到封建時代徹底結束,也還是合理合法的。

徒景陽身為天然的受益者,不管心裡對這話認同幾分,能夠大大方方說出來,就已經超越這個時代大部分男人了。

但瑤光可不會為此就覺得感動。

她的三觀早在前世就形成了,那時候所受的教育告訴她,這本就是她應該享受的權益。

誰因為得到了本該得到的東西感動?

景陽看出了她臉上的詫異之色,剛被壓下去的不好意思又湧了上來。他目光有些躲閃,嘴上卻是若無其事。

“這是母後從小就教我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但凡父皇能和母後相互尊重理解,我母親就不會……”

他猛然頓住了話頭,意識到因為和太過緊張,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景陽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所有的緊張羞澀,連同對新婚的期待,也都瞬間消退。

生母被強搶入宮的悲劇,養母被迫母子分離的痛苦,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有這樣的父親在前,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個好丈夫。

他也沒見過正常夫妻是怎麼相處的,因而對和妻子的相處,他早在心裡排演過無數次,可事到臨頭卻猛然發現,他還是不知所措。

或許,他的婚姻最終也會……昂?

忽然手背一熱,景陽呆呆地低頭,就見一雙纖柔白嫩的素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雙手在女子中算是修長的,但和他的一比卻小了一圈,不能完全遮蓋住。那多出來的一圈,就像是寒風中裸露在外的腳踝一般,因有對比,顯得格外淒寒。

瑤光抬頭直視他,水潤的星眸裡折射著溫暖的燭光。

見景陽終於把目光從兩人的手上移到她的臉上,瑤光歪頭一笑,脆生生地說:“我曾聽過一句話,自覺很有道理,卻又有些大逆不道,從來不敢和彆人講。你敢聽嗎?”

此情此景,景陽已經猜出她口中的“大逆不道”是哪方麵的了。

但他還是立刻點頭,“你說吧,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對不會傳出去的。”

瑤光握著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滿是信賴地說:“我就知道,殿下肯定會保護我的。”

而後,她又滿臉堅定地說:“夫妻之間要相互扶持,所以我也會努力保護殿下的。”

她的笑容甜甜蜜蜜,就像是新鮮熬製的糖漿,絲絲縷縷纏繞在景陽心上,讓他覺得嘴裡都泛出了幾分甜意。

他的手忽然就不冷了。

寒冬已然過去,腳踝便是遺漏在外,也有融融春意滋養。

景陽的臉又紅了起來,他掩飾般地咳嗽了一聲,催促道:“到底什麼話,你倒是說呀。”

“殿下彆急,我說就是了嘛。”瑤光嗔了他一眼,卻不待他反應過來便一秒正經,“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父母較之子女,也無非是多了幾年經驗。父母不一定就是對的,子女也不一定就是錯的。”

景陽正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忽而聽到這話,不由忘記了羞惱,垂眸沉思了起來。

瑤光也沒閒著,卻是她忽然發現,景陽的皮膚也挺白,手背上的皮膚極為細膩,但掌心卻有多處生了繭子。

她沿著那些粗硬得和那雙手有些格格不入的繭子,一個一個摸過去,時不時還拿指甲戳一戳,繭子中間立刻陷下去一道白痕,顯露出繭子又黃又硬的本質。

分明是她自己搞的鬼,她卻又嫌棄了起來,連忙把手翻過來,用白皙細嫩的那一麵洗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景陽輕輕吐了一口氣,反手將那雙作亂的柔荑攏在掌心,問道:“若是嶽父大人犯了錯,王妃會如何應對?”

“當然是先勸了,我爹可是很開明的,隻要我不是無理取鬨,明確指出了他的錯誤,他都會改的。”瑤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景陽露出羨慕之色,又問道:“若是嶽父不聽勸呢?”

——不是誰都有一個肯聽勸的爹。

雖然他生母的悲劇已不能挽回,但養母的痛苦還有緩解的機會。若是能說動聖人,讓皇後與太子母子相親,景陽的心願也算了卻一半了。

可關鍵就是,聖人在事關太子的事情上特彆固執,根本不會聽人勸的。

瑤光也知道他說的是聖人,但沒說破,隻是就著這個問題答道:“那我就引以為戒,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你也覺得沒法勸?”景陽失望不已。

“這是肯定的呀。”瑤光道,“對於子女來說,父權幾乎是至高無上的了。父親若是不肯聽勸,子女又能如何?除非……”

說到這裡,她猛然頓住了話頭。

因為接下來的話,在這個時代太過敏感了。

但景陽卻不依不饒,追問道:“除非什麼?”

瑤光懊惱自己失言,明眸一轉,粲然笑道:“除非殿下帶我去府中的水渠處,放生了平安符,我才肯接著說。”

她把錦鯉玉佩從脖子上摘了下來,從景陽眼前晃了過去。

景陽腦子一懵,“放生……平安符?”

“對呀。”瑤光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煞有介事道,“這可是奶奶親自替我求的,在許天師的神位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呢。

奶奶說了,等我成婚之後,就把這平安符在宅院裡有水的地方放生,能保佑我的夫婿一輩子隻愛我一個。”

景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身把外間伺候的人喊了進來,伺候他們脫下禮服,又裹上鬥篷,開了門就要出去.

王喜都傻了,“殿下,王妃,你們這是乾嘛呢?”

——這時候不該洞房花燭了嗎?他這個不算男人的都激動不已,怎麼娶媳婦的王爺還有心思摸黑閒逛呀?

景陽從他手裡把燈籠奪過來,冷聲道:“我帶王妃出去轉轉,你們都不許跟著。”

“誒,王爺,王爺?”

王喜急得直跺腳,卻又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

“王公公,你看這……”燕姑姑做出詢問的姿態,仿佛一切都由王喜做主了。

王喜暗罵一聲“狡詐”,皮笑肉不笑地說:“姑姑是王妃身邊的紅人,自然比咱家更明白王妃的心意。依著姑姑來看,王妃是個什麼意思?”

——不就是甩鍋嘛,公公我也是練過的。

燕姑姑禮貌微笑:“王妃自然要聽王爺的。”

王喜白眼暗翻,拂塵一甩站直了身子,矜持道:“王爺說了讓等著,咱們就在這裡等著吧。”

於是,燕姑姑就閉嘴了,也示意翠娥、紅絨都閉嘴。四個人就跟四大門神一樣守在門口,翹首以盼兩位任性的主子早早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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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景陽帶著瑤光從側門出了正院,避開了推杯換盞、熱鬨喧囂的前院,拐過一道假山,走過一段碎石子路,終於聽見了潺潺流水聲。

“這個湖裡引的是活水,往西就是個水渠,往東拐了個彎,從東北角引了出去。”

今夜月朗星稀,即便沒有燈籠引路,院子裡也亮堂得很。

瑤光的眼神又比尋常人好,打眼一望,那人工湖大小一目了然。

她點評道:“水質倒是不錯,就是湖泊小了些。”

景陽道:“地方有限,前後都是院子,再挖就沒路了。”

瑤光卻道:“沒路可以架橋呀,就架個石拱橋。北邊這個院子是乾嘛的?若是不要緊,拆了就是了。把水引過去,做個風水局,聚財。”

徒景陽挑眉:“王妃還懂風水?”

“少裝了。”瑤光輕輕推了他一下,啐道,“我可不相信你沒調查我家裡。”

喜房裡那段對話,讓瑤光初步判斷,若想和景陽好好相處,就得用“真”字開路。

但一下子真得太狠容易嚇到人,她決定有選擇地逐步坦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