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1 / 1)

轉眼就到了十五,整個皇宮仿佛都活了一般。宮女太監們都換上了新衣服,像燕姑姑這種有品級的女官,更是特許在過年之前這些日子裡戴金簪子、穿刺繡精美繁多的衣服。

瑤光聽聞後,立刻就從自己的妝匣裡拿出一對,叫上翠娥、紅絨一起,鬨著要給燕姑姑重新裝扮了一番。

一起共事了這麼久,兩個宮女也摸透了燕姑姑的脾氣,平日裡雖然還是敬重,卻不再怕她,也敢與她開幾句玩笑了。

縱然燕姑姑板著臉說他們胡鬨,兩個宮女也不害怕,硬是把人按到了梳妝台前。

翠娥一邊給她通頭發,一邊笑道:“我們可是有姑娘撐腰的,便是姑姑要罰我們,姑娘也是不答應的。”

紅絨一邊把頭油拿出來,一邊跟著說:“姑姑放心,我們拿出全掛子的本事來,把您打扮好了。看在我們辛苦的份上,您就彆和我們置氣了。”

瑤光佯裝不耐地催促道:“你們兩個,趕緊乾活,少說廢話。”

燕姑姑再也繃不住笑了起來,大家也都笑了起來,整個房間都充滿了鮮活的氣息。

她一邊帶著久違的感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邊還不忘交代道:“今日人多手雜,暢音閣裡也有許多人手都被借調到了東宮。咱們可一定要看好屋子,少了東西倒好說,就怕多出什麼來。”

少了東西好檢查出來,報上去也就是了。

若是多出來的,誰知道人家藏在了哪裡?等真知道的時候,隻怕就是事發的時候了。

到那時一口黑鍋扣在頭上,怕是想摘下來也百口莫辯。

瑤光正了神色,點頭道:“姑姑說得很是。你們兩個也彆不當回事,屋裡不能離了人。”

“姑娘,姑姑,你們放心,今天是太子殿下成婚的大日子,我們可不敢胡亂走動。”兩個宮女都如是應和。

且不說太子徒景安是皇後親子,皇後又掌管後宮多年根基深厚。隻說聖人對太子的寵愛,他們這些小蝦米也是避之不及,生怕在這種日子裡犯一點忌諱。

說起太子景安,瑤光對他的印象不多,卻挺刻板的。

她雖然從沒見過對方,卻從身邊的三個宮人嘴裡聽過不少。

或許燕姑姑他們對她說太子的事,為的就是防備她不懂事衝撞了對方,惹下大禍來。

所以,三人都著重描述了這位太子是多麼得聖人看重,關於太子的事,連皇後都管不著。

——你也彆指望衝撞了太子,能到皇後那裡去求情了。不管用,根本不管用。

瑤光也曾問:“太子殿下脾氣很不好?”

“哎喲,這可不能亂說!”燕姑姑瞪了她一眼,忙給翠娥他們倆使眼色,叫他們趕緊去看看門外、窗外有沒有人聽著。

得知外麵的確沒人,燕姑姑才壓低聲音說:“太子殿下脾性溫和,下官在宮裡當差,也很少聽說東宮有責罰宮人的。

隻是聖人疼太子跟疼眼珠子似的,但凡哪個宮人伺候得不好,就會立刻被乾清宮的張公公送回內務府去。”

張公公就是張保,乾清宮的副總管,也是整個大內所有太監的人事首領。

彆看戴荃才是大總管,但戴荃隻負責乾清宮聖人身邊的一切事物,底下的小太監們如何分派,他管不著。

被張保帶著送回內務府的,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日後都彆想著分到什麼好差事了。

瑤光心裡就有數了:太子溫和,但聖人在太子的事情上卻半點都不溫和。所以哪怕太子脾氣再好,底下的人還是避他如蛇蠍。

當然了,這話她就不會傻乎乎地說出來了。

翠娥梳頭的手藝是真不錯,不多時就給燕姑姑梳了一個利落又不失美感的元寶髻。兩根海棠花樣式的金簪都斜簪在右邊,還零星點綴了一些小絨花,整個人看起來不像平常那麼嚴肅,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瑤光扶著她看了又看,感慨道:“咱們相處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姑姑的五官生得這般標誌。”

“是呀姑姑。”紅絨道,“我從前是在浣衣局當差的,往後宮送衣裳時,也見過不少娘娘小主,他們好多都沒姑姑生得好看呢。”

燕姑姑立馬橫了她一眼,斥道:“不許編排主子。”

紅絨縮了縮脖子,討好地笑道:“我知道姑姑是為我好,往後我再不說這些了。”

燕姑姑歎氣道:“在宮裡當差呀,最要緊的就是謹言慎行。這宮裡的一塊石頭、一根草一棵樹,都是會說話的。你以為周圍沒人,其實隔牆有耳。”

兩人都受教地點了點頭,心裡對燕姑姑很是感激。

因為他們感覺得到,燕姑姑是真心教導他們宮中生存之法的。

主仆四人正關起門來玩鬨,敲門聲忽然響起。說笑聲陡然一頓,四人麵麵相覷。

瑤光低聲問道:“今天這種日子,誰會來咱們這裡?”

怕是皇後娘娘也顧不上她這個養子婦了吧?

燕姑姑道:“開門看看就知道了。”說著就給翠娥使了個眼色。

翠娥放下牛角梳子,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前,一邊問:“誰呀?”一邊打開了門,阮子嫻笑吟吟的圓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原來是阮姑娘,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翠娥故意大聲了些,為的是讓內室的人聽清楚。

聽見是她來了,瑤光隻得親自起身接待,卻沒有把人往裡讓的意思,站在門口問道:“阮妹妹,你不在屋裡歇著,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阮子嫻道:“外麵都熱熱鬨鬨的,偏咱們這裡冷冷清清的。還是李姐姐有主意,拿了些銀子叫人去光祿寺要了些下酒菜來,命我來請傅姐姐呢。”

瑤光並不想去,便笑著推脫道:“我今日身上不大好,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叫人去請太醫。好在燕姑姑身上有些對症的丸藥,我吃了正要睡呢。”

阮子嫻明顯一怔,有幾分不知所措,顯然沒想到瑤光會拒絕。

但她也不是實心的傻,看瑤光的臉色明顯不是病了。既然不是病了,卻還一反常態地拒絕聚會邀請,定然是彆有緣故。

不過她並沒有拆穿,隻滿麵擔憂地說:“怎麼就不舒服了呢?姐姐快回去躺著吧。也怪我,不該這時候來打擾,耽誤了姐姐休息。”

“妹妹哪裡話?你也是一片好意,是我自己不爭氣。”

兩人客套了幾句,阮子嫻就識趣地告辭了。

離開瑤光的屋子之後,她仔細想了想,吩咐身邊跟著的宮女:“風箏,你去找李姐姐,就說我忽然吃壞了肚子,怕是不能赴約了。”

宮裡的規矩,宮女是不能單獨出行的。風箏本有些為難,但轉念一想,她又不出暢音閣,又是替主子辦差的,嚴格來說也算不得違規。

於是,她便囑咐另一個宮女紙鳶好生送阮子嫻回去,她則是轉道去了李思蓉的屋子,替自家主子告病了。

人家都說了自己病了,李思蓉縱然覺得他們不給自己麵子,也不好明說,隻得勉強撐著笑臉,好言好語地叫他們好生養著。

隻是,好好的四人局,轉眼就少了一半,剩下的兩個也難免意興闌珊。

楊婉為人厚道,端起酒杯圓場道:“這麼些好東西,可惜他們沒口福,都要便宜咱們姐妹了。來,我借花獻佛,先敬東道主一杯。”

李思蓉扯著嘴角笑了笑,陪她共飲了一杯,惋惜道:“我還特意準備了傅姐姐愛吃的羊奶酥和阮妹妹愛吃的五香豆腐,不想他們卻都不來了。”

楊婉笑了笑,說:“他們不來,咱們吃也是一樣的。”

實際上這種臨時的邀約,本來就是撞對方的空閒,貼自己的麵子。若是你麵子不夠大,人家又恰好沒空,當然不會遷就你了。

她認為李思蓉提出這個邀約之前,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

如今看來,卻不儘然。

楊婉隻是性子寬厚,卻不是傻,李思蓉說這種話,她當然不會附和。

見對方沒順著自己的意思說,李思蓉有些失望,卻沒表現出來,隻是回敬了她一杯,轉頭便說起了今日婚禮的盛大。

“便是咱們在這偏遠之地,也能跟著沾光。那禮樂聲從昨天半夜就開始了,一直到現在都沒停過。不愧是一國儲君的婚禮,果然不同凡響。”

她的語氣裡帶著濃濃的羨慕和向往。

楊婉道:“儲君畢竟是儲君,自然不是尋常皇子可比的。”

但李思蓉真正想說的也不是太子,而是今日過後就正式成為太子妃的文秧。

“對了楊姐姐,選秀的時候,你見過那位文姑娘嗎?”

“見過的。”楊婉道,“她和我同住毓秀宮,不過她是單獨一間屋子,我沒和她說過話。”

她是在提醒李思蓉:文秧選秀時就有特權,這太子妃之位明顯是內定的,不管你有什麼心思,最好還是收起來。

卻不想,李思蓉聞言卻更加不服氣了,輕哼了一聲,低聲道:“果然如此。”

她覺得,若是堂堂正正地比試,不一定誰才是太子妃呢。

楊婉被她弄得心裡不耐,又坐了一會兒便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妹妹,你也回屋去吧,今日人多眼雜的,免得叫人衝撞了。”

說完也不等她回話,起身行了個禮就走了。

李思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不好看,忍了又忍才沒有發作出來,隻冷聲吩咐道:“柳絲。綠絛,你們把東西都撤了吧。”

設宴的地方就在暢音閣院子東南角的亭子裡,因著天冷,四周都圍著草簾子,一點寒風都吹不進來,的確是個聚會的好地方。

隻可惜,地方再好,麵子不夠大,也全然白搭。

李思蓉披上厚實的鬥篷,終究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自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