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笑了一陣,瑤光又拉著玉微坐回梳妝台前,把那滿頭珠翠都拆了,發髻也重新梳成了適合小姑娘的雙丫髻,撿了兩對小金釵給她插在兩邊的發髻上。
玉微長長舒了口氣,感慨道:“看彆人戴時隻覺得好看,真把那些東西都插在自己頭上,我隻覺得脖子都要被壓斷了。看來,我是享不了這福了。”
瑤光又從妝匣裡揀出一對七寶纏絲芍藥金鐲,把其中一隻戴在她左手上,又把另一隻用匣子裝了塞給她。
“喏,拿回去換著帶吧。”
雖然這時候的貴婦,戴鐲子都是兩手戴滿。但他們家講究多,認為兩隻手都帶鐲子就等於是戴鐐銬,不吉利,所以從來隻戴一隻手。
“謝謝大姐!”玉微歡喜地擺弄手腕上的鐲子,又把那匣子塞回瑤光手上,“我要這一個就行,咱姐妹倆正好一人一個。”
小周氏虎著臉訓斥道:“你還真要啊?那都是朝廷給你大姐準備的嫁妝,你拿走了你大姐就比彆人少了,到時候豈不丟麵子?”
玉微一怔,她還真沒想那麼多。
聽自家母親這麼一說,她立刻就要把鐲子褪下來,還要把發際上的兩對金簪也拔下來。
瑤光趕緊攔住,“這不在嫁妝裡麵,是皇後娘娘單獨賞的。”
“皇後娘娘賞的?”玉微更吃驚了,“那你要是給了我,會不會讓皇後娘娘不高興呀?”
雖然他很喜歡這些首飾,覺得每一件都很漂亮。但若是為了這兩件首飾,讓自家大姐和未來婆婆產生齟齬,她還是不要了。
鄉下人家因為資源匱乏,許多爭鬥更加直白。
雖說他們家裡,她奶奶盧氏對大伯母和她娘都很好,但這隻是幸存者偏差。
大多數人家的婆媳之間關係都不大好,而且因孝道的壓製,兒媳往往是處於下風的。她也是見過村裡彆家婆媳相處的,把自家姐姐帶入那些兒媳婦,她竟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讓大姐也受那樣的苦。
更有甚者,她還聽說鎮上那些財主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們,最喜歡給自家兒媳婦立規矩,喜歡挑兒媳婦的刺,見不得兒子和兒媳婦關係好……
這也就給年少的玉微心裡留下一個印象:越是有錢人家,婆婆越是喜歡折磨兒媳婦。
這天下還有哪一家比皇家更有錢嗎?
她是個沒心眼的人,雖然入宮之前三個長輩再三叮囑,讓她謹言慎行,最好少說話。
但一個心思單純的人,暴露自己內心的想法真的不必靠語言。
瑤光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對這個妹妹不要太了解。隻是看她此時的表情,就能猜出玉微心裡在想些什麼。
“瞎想什麼呢?”瑤光屈指在妹妹額頭上彈了一下,好笑道,“皇後娘娘什麼好東西沒有?她既然賞了我,那就是隨我處置了。
再者說了,你又不是外人,是我親妹妹。我把好東西給了自己親妹妹,皇後娘娘隻會欣慰,覺得我友悌。”
玉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友悌是什麼意思?”
瑤光:“就是疼愛弟弟妹妹。”
“哦~”玉微恍然大悟,滿臉驕傲地說,“我可以作證,大姐是最友悌的!”
“那你還不拿著?”
玉微嘿嘿一笑:“謝謝大姐。”
小周氏無奈的瞪了傻女兒一眼,其實心裡還是很欣慰的。
她這個女兒從小就沒心眼,從前在村子裡時,把女兒嫁得近些,有娘家撐腰也不怕她受欺負。
可如今他們舉家進京,女兒的婚事自然要在京城找。
他們傅家在京城可謂是毫無根基,將來能給女兒撐腰的,就是大侄女這個晉王妃了。
見他們姐妹的關係一如既往,小周氏哪有不高興的?
大周氏低聲對她說:“他們姐妹間的事,咱們做長輩的就彆摻和了。咱們家大丫頭你還不知道?心裡一向有數。”
小周氏也低聲道:“我不是不相信大丫頭,就是猛然到了京城,天上隨便掉塊磚砸到的都是權貴。像咱們家這種沒根基的,小心些總是沒大錯的。”
“老二家說的不錯,小心駛得萬年船。”盧氏附和了小周氏。
“奶奶,你們說什麼呢?”瑤光拉著重新打扮好的玉微走了回來,放妹妹回了小周氏下首,她還坐在盧氏身側。
盧氏笑道:“說咱們家都該小心點,彆以為有你做了王妃,尾巴就能翹上天了。”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肯定有人比盧氏更懂這個道理,卻一定沒人比她執行得更徹底。
對此,瑤光非常放心,滿是依賴地說:“家裡有奶奶在,我是再不必擔心的。”
大周氏道:“你是得好好感謝你奶奶,來的路上她就對天樞他們耳提麵命,叫他們入京之後不許跟那些紈絝子弟混在一起。”
小周氏也點了點頭,讚同地說:“咱們家能有如今的富貴,已經是從前不敢想的了。人得知足,不然必得招……哎喲,尿了!”
她忽然驚呼一聲,卻是手上一熱,被懷裡的小玉衡尿了一手。
“趕緊給他換了,當心著涼。”大周氏忙把隨身帶的小包袱打開,裡麵是一套乾淨的繈褓和兩塊乾爽的尿布。
繈褓是用綢緞做的,但尿布卻是自家織的老粗布,裁剪好之後用熱水繁複煮過,又柔軟又吸水。
妯娌兩個都是手腳麻利的人,很快就把濕掉的尿布和繈褓換了下來。
小周氏捏著玉衡的鼻尖笑罵道:“你這臭小子,真是不甘寂寞。大人們正說話呢,你摻合什麼?顯著你了?”
玉衡還以為母親是跟自己玩呢,一邊咿咿呀呀地回應,一邊企圖把雙手從剛包好的繈褓裡解救出來。
盧氏見狀,便道:“這屋裡也不冷,就彆包那麼嚴實了,讓他鬆快鬆快吧。”
小周氏聞言,就把繈褓鬆開了些。玉衡掙紮了半天,終於把兩隻小肉手伸了出來,高興得手舞足蹈。
姐妹二人都圍了過來逗弟弟,卻見小娃娃的目光一直隨著玉微的左手腕轉動。
瑤光道:“這鐲子上的寶石閃亮,小孩子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玉微聞言,便故意把鐲子轉了轉,把鑲嵌著寶石的那一麵對準了玉衡,一會兒晃到左邊,一會兒又閃到右邊;一會兒故意離得近,卻又在玉衡要抓住的時候猛然挪遠。
這小子也是好脾氣,被耍了也隻會咯咯傻笑,半點沒有要發脾氣的意思。
眾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盧氏便笑邊肯定地說:“這孩子像他爹,天生就是好脾氣。”
瑤光仔細想了想,從小到大,是很少見二叔發脾氣。
隻有一次,就是大弟天樞帶著二弟天璿往西流河深處去摸蝦,恰好被回來修鋤頭的二叔撞見,不但當場把兄弟倆罵了個狗血淋頭,回家之後還拿藤條一人抽了一頓。
從不發脾氣的人發起脾氣來真是嚇人,那次連盧氏都不敢替孫子求情。而天樞和天璿被他嚇住了,自那以後也再不敢往河水深處去了。
逗了會兒孩子,盧氏又拉著她說正事,“皇後娘娘說,欽天監已經算好了幾位皇子的婚期,太子殿下是這個月十五,六殿下是這個月二十四,七皇子是下個月初十,你和晉王殿下是下個月十八,九皇子是下個月二十四。”
說到這裡,她左右看了看,見燕姑姑帶著翠娥和紅絨兩個都站在遠處,才低聲道:“我暗地裡掐算過了,下個月十八是個好日子,和你的生辰八字正好對照,能保你一世富貴順遂。”
見祖母這樣為自己操心,瑤光覺得眼眶發熱,遺憾道:“可惜我不能回家待嫁了。”
盧氏笑著安撫道:“皇家的規矩自來就大,咱們既然得了從沒有過的富貴,總要付出點什麼。若不然,連老天爺都會看不下去的。”
瑤光這才重新露出笑顏。
傅家人在暢音閣待了一個時辰,先前領他們來的女官再次出現,提醒他們時候到了,該出宮了。
一家人頓時傷感起來,瑤光忙命人把皇後娘娘賞賜的布料拿出幾匹來,叫盧氏他們帶回去,又親自送到了明堂裡,直到不能再送了,才紅著眼眶被燕姑姑勸了回來。
景陽不知是從哪裡得了消息,還是猜到她見了家人之後心裡會悵然,第二天就又派了王喜來,叫她放心,他在宮外會照顧傅家人的。
與這句話一起傳進來的,還有一個西洋來的八音盒。
在瑤光看來,這個八音盒造型雖然精美,內部機械卻極為粗糙。但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頂級的工藝了。
至少大夏內務府的工匠們就造不出來。
瑤光表現得很高興、很感興趣,其實心裡卻在想:海外的工藝已經能造出八音盒了嗎?不知道蒸汽機有沒有現世?
她頭一次覺得苦惱,不知道她所在的大夏朝,對標的是真實曆史上的哪一個朝代?
不過無論是對標哪個朝代,如今當政的是漢人王朝。漢人占據總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不必千方百計防備異族,要做什麼事的時候,也會少去許多掣肘。
以前窮的時候,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帶領家人走向富貴。
如今富貴已唾手可得,以前沒工夫的想的東西,也會自動自發地鑽到她腦子裡來。
沒辦法,前世九年義務帶來的烙印,實在是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