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看一圈,滿意地點了點頭,忽然湊近她低聲道:“你彆哭啊,我沒不喜歡你。其實我才不喜歡那些所謂的淑女呢,說話跟蚊子哼哼似的,走路更是半天挪不了半裡地。
若母後真給我找個那樣的王妃,我不但說話得急死、走路得急死,恐怕吃飯都得急死了。”
說到這裡,他又左右看了看,確保自己說的話傳不出去,聲音壓得更低,腦袋也湊得更近了。
“我跟你說,在義陽長公主家裡做客時,我見過那位準五嫂。她吃東西呀,那真是跟螞蟻啃饅頭一樣,小小一塊糕點啃了半天,隻讓那糕點受了輕傷。”
瑤光“噗嗤”一笑,抬頭嗔了他一眼,“你說得也太促狹了!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餓、不想吃呢。”
景陽大大鬆了口氣,拍手笑道:“哎呀,總算是笑了!”
瑤光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他是故意逗自己呢。
她微微怔了一下,頗有些羞惱地嗔了他一眼,頓足道:“你不是個好人,嘴裡一句真話也沒有。再這樣,我就不跟你玩了!”
說完就越過他,大步而去。
景陽背著手,跟著她走了十幾步,才懶洋洋地問:“唉,你認識去暢音閣的路嗎?”
瑤光猛然頓住,羞惱道:“那你還不快帶路?”
這一眼把他給瞪爽了,他嘻嘻一笑,側身對著一個方向伸出手,裝模作樣道:“傅姑娘,這邊請。”
瑤光矜持地點了點頭,拿出了宮中女官教導的派頭,也就是景陽口中的“半天走不了半裡地”的淑女步,搖曳生姿地順著他引的方向往前走去。
景陽自覺理虧,摸了摸鼻子慢慢跟著走。
直走了有一刻鐘,瑤光先繃不住了,扭頭看了他一眼,問:“那位文姑娘走路,是不是就這樣?”
景陽忙點頭附和:“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瑤光恢複了正常走路的速度,歪著頭笑問道:“你看我方才走起路來,夠不夠淑女?”
景陽歎氣道:“你是夠淑女了,我可快急死了,還是這樣走著舒服。”
瑤光往後看了一眼,見王喜和翠娥領著眾隨從遠遠跟著,不敢上前打擾,膽子也大了許多。
“殿下,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你問吧。”
瑤光便問:“這次選秀,除了我這位正妃之外,聖人賜了殿下幾位側妃呀?”
景陽搖頭道:“沒有,一個都沒有。”
瑤光盯著他看了片刻,直看得他身上不自在,忽然問道:“那殿下府中有幾名侍妾呀?”
古人成婚都早,雖然瑤光不知道為何這些皇子們一個個都這麼大了才選妃,但按照古人的尿性,她可不相信徒景陽是個天生潔身自好的人。
趁著如今氣氛正好,她探一探敵情,看看他有沒有特彆寵愛的妾室,也好及早調整自己的應對之法。
景陽眨了眨眼,似乎明悟了什麼,臉上不由自主便露出燦爛的笑容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你放心,原來的那兩個,我已經給了嫁妝,都發嫁出去了。”
“都嫁出去了?”瑤光這回是真的呆住了。
這……這跟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仿佛下樓梯時一腳踩空,心裡頓時就不上不下的,不自在極了。
景陽理所當然地說:“權貴人家不都這樣嗎?我也是跟著學的,母後也覺得好。”
實際上皇後上官氏因平民出身,雖已貴為皇後,麵對那些世代簪纓的貴族時,內心深處還是有些自卑的。
她恐怕自己行事露怯,平時就愛暗中觀察京中權貴的行事。
聽人說權貴之家的男兒舞象之年屋裡都會放兩個人,成婚之前再打發出去。皇後就在他十五歲的時候賜下了兩個宮女,又在聖人宣布選秀的時候,讓他找了兩個好人家發嫁了出去。
但景陽說的時候,下意識把自己和皇後之間主動和被動的位置調換了一下。
“這邊走,穿過這個花園再拐個彎,就是暢音閣的後門了。”
因為快到地方了,道路兩旁來往的太監宮女也多了起來,兩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都端了起來,一個是溫文爾雅的佳公子,一個是蓮步姍姍的美閨秀。
隻可惜,路過的宮女太監根本就不敢抬頭看他們,遠遠看見他們的人影便都麵朝牆壁站成一排,讓他們過去之後才繼續走自己的路。
他們都裝了個寂寞。
又到了一段無人的地方,景陽瞬間放鬆了身體,還對瑤光道:“行了,這會兒沒人了,你也彆端著了。”
瑤光指了指不遠處的暢音閣,笑道:“民女這就到了,多謝晉王殿下一路護送,您這就請回吧。”
徒景陽一呆之間,她已經帶著翠娥走了。
“不是,用完就扔啊?”
王喜低著頭忍笑道:“殿下,暢音閣裡住的都是女眷,咱們不好在此處多留,還是先回坤寧宮吧。”
“用你提醒?”景陽抬腳踹了他一下,大袖一揮,“走!”
王喜嘿嘿一笑,彎腰把腿上的腳印拍去,招呼眾人小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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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瑤光先是陪皇後說話吃點心,又陪著景陽在路上耽擱了許久,回來的時候已經不算早了。
燕姑姑見她平安歸來,又觀察了一番她的臉色,看見隱隱的喜色和紅暈,才徹底鬆了口氣。
“姑娘,快進來吧,我讓紅絨去提午膳。”說著便扶著瑤光進門,又對紅絨使了個眼色。
紅絨微微福了個身,便拉著剛回來的翠娥一起又出去了。
燕姑姑一邊幫她把大衣裳脫了,一邊歡喜道:“皇後娘娘肯定很喜歡姑娘,人還沒回來呢,賞賜就先到了。”
等家常的衣裳換好,燕姑姑就領著她走到側間,指著長條桌案上放著的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匣子說:“姑娘您看,這些都是娘娘賞的。還有幾匹料子和兩張皮子,我收到櫃子裡去了。
眼見天越來越涼,趁著如今有功夫,下官領著翠娥和紅絨兩個,把那兩張皮子做成鬥篷,姑娘穿一件。另一件等成婚之後,拿給晉王殿下,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
“還是姑姑想得周到。”瑤光笑著點了點頭,上前查看皇後的賞賜。
放置在最中間的匣子裡,裝的是一整套珍珠頭麵,上麵鑲嵌的珠子顏色是勻稱的肉紅色,鮮嫩明媚,且顆顆渾圓,華勝中央那一顆最大的,有成人拇指肚大小。
古代可沒有珍珠養殖技術,所有的珠子都是純天然的,能長這麼大實屬不容易。
左右兩側的匣子裡也是頭麵,一套是純金掐絲的,一套是羊脂玉的。皇家頂級工藝,讓瑤光一眼就理解宮中娘娘們爭寵的意義所在。
——皇帝好不好看無所謂,頭麵首飾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和這三套頭麵比起來,剩下的鐲子、擺件等都是小巫見大巫,從來沒見過這些的瑤光竟然也覺得平常了。
主仆二人又轉回內室,燕姑姑從床底下拉出兩個箱子來,一個裡麵裝著布料,一個裡麵裝著皮草。
布料是一匹妝花緞、一匹雲錦、一匹羽鍛、一匹織錦緞、一匹繭綢,還有一匹明顯不是做衣服用的提花絹。
兩張皮子都是狐皮,一張赤狐,一張銀狐,顏色都很純正,沒有一絲雜色。
燕姑姑撫摸著那張銀狐皮,說起了它的來曆,“姑娘有所不知,這張銀狐皮是去年遼寧總督進貢的,聖人賜給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孝敬給了皇後娘娘。不想皇後娘娘對姑娘如此喜愛,竟把它給了姑娘。”
瑤光道:“既然這麼珍貴,就用這張皮子給晉王殿下做件鬥篷吧。姑姑覺得,裡子該用那匹料子呢?”
燕姑姑說:“就拿那匹羽鍛吧。蘇州織造今春進貢的羽鍛幅寬,裁開來正好夠做兩件鬥篷的裡子。”
夠做兩件鬥篷?
也就是說,瑤光那一件,也可以用同一匹料子了?
瑤光忽然發現,古人在衣飾上的小心機,真的不比現代那些美妝博主和戀愛專家差。
雖然燕姑姑教她的是爭寵之道,但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嘛。隻要學到了自己手裡,怎麼用不還是她自己說了算?
“姑姑的主意真好,就這麼辦。”
她又把那匹繭綢拿出來,提議道:“這一匹就用來裁裡衣吧。”
繭綢是純天然的,不經後天染色,在瑤光看來,最適合做貼身衣物。
雖然燕姑姑覺得有些浪費,但想到自家姑娘馬上就是皇家的人了,往後好東西還多著呢,繭綢再難得,又算得了什麼?
“就聽姑娘的。”
等他們盤算完,翠娥和紅絨也把午膳提回來了。
瑤光一邊喝湯一邊說:“今日我得了皇後娘娘的賞賜,心裡高興。紅絨,你去開了錢匣子,你們三個每人拿五兩銀子,大家一起高興。”
她吃了肉,總得讓跟著自己的人喝口湯吧。
前世作為打工人,她可是吃夠了老板畫的餅。如今輪到自己做老板,當然得給底下人弄點實惠的。
三人聞言,果然都很高興,歡喜得謝了恩之後,紅絨就去匣子裡揀了三份約五兩重的碎銀子。
沒辦法,銀錠子她是沒有了。
瑤光一邊吃飯一邊發愁,不是為沒錢而發愁,而是為有錢卻沒借口拿出來發愁。
——再這麼下去,她連給員工發福利都發不起了!
但她卻不知道,連整塊銀錠子都拿不到的燕姑姑三人卻是乾勁十足。
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姑娘沒錢時都這麼大方,等將來做了王妃,還怕沒我們的好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