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便有個小宮女低著頭跑了進來,稟報道:“娘娘,晉王殿下已經來了。”
“哦?”皇後眼睛一亮,指著鳳座後的屏風催促瑤光,“快,傅家丫頭,躲到那屏風後頭去。”
瑤光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起身,走到了那四扇紫檀木大屏風之後。
她才剛躲好,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君便大步走了進來。他穿著鐵鏽紅的圓領窄袖袍,用玄色金線滾著饕餮紋花邊,身上繡著幾隻金色的凶獸,整個人看起來挺拔昂藏,身高目測得有一米九。
目光由廣角切回聚焦,挪移到他的臉上,就算隻能隔著雕花屏風的縫隙窺探,瑤光也不由目光一凝,露出純然的讚歎來。
——若是這位八皇子生得肖母,那她可算是知道,為何聖人隻是在皇後這裡見了順妃一麵,就非要把人納入宮中了。
這位晉王殿下的相貌著實出彩,一雙濃眉入鬢,寒星一般的瞳仁閃爍在形狀秀美的鳳眼中。因麵上含笑,眉眼彎彎,唇角的弧度放肆又張揚,帶著撲麵而來的朝氣。
他的鼻子挺直,卻又沒有那種誇張的突出,而是恰到好處地符合中國式審美。
和諧的五官鑲嵌在白皙乾淨的麵孔上,利落束起的烏發成了最好的點綴,與頎長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
就憑這張臉,就憑這身段,就算他一無所有,瑤光也願意……好吧,跟著他吃苦就算了,最多發達了之後包養他。
欣賞完了美男之後,瑤光確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又看了看抬頭可見的晉王徒景陽,神情陡然之間就微妙了起來。
——這場景,怎麼看都是古代版的相親呀。
隻是……男方的母親幫著女方偷看自己兒子,是不是搞反了?
正在瑤光思維越發活躍之際,就聽見徒景陽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兒臣景陽,給母後請安。”
“行了,快免禮吧。這裡又沒外人,你做給誰看呢?”皇後的語氣裡滿是調侃之色,可以想見,日常這對母子的相處,該是非常隨意、不拘泥於禮數的。
徒景陽嘿嘿一笑就起了身,直接走到皇後身邊,挨著母後就在腳踏上坐下了。
“哎呀母後,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子哥哥剛為著禮數的事說過我,我可不得規矩幾天?”
皇後自然地摟住他,笑問道:“哦?那你這回準備老實幾天呀?”
徒景陽道:“我準備請母後打個掩護,太子哥哥問起時,就說我已經改了,現在規矩得很。他那麼忙,總不能整天盯著我吧?”
他仿佛覺得自己想出了個絕妙的主意,越說語氣就越得意,說到最後更是搖頭晃腦,恨不得起來跳一段。
皇後的目光往身後瞥了一下,忍笑道:“你這混小子,原來是打著陽奉陰違的主意呀?”
徒景陽嘻嘻一笑,趴在皇後腿上撒嬌:“母後,母後,您最疼兒臣了,就幫幫我吧。您也不想看到,您的小兒子被大兒子管束得精氣神都沒了吧?”
皇後忍著沒妥協,任由他撒了許久的嬌,才滿臉無奈地順從了內心:“好好好,幫你,幫你。不過可說好了,到了你太子哥哥麵前,你裝也得裝出個樣子來。若是露餡了,連我也救不了你。”
徒景陽登時大喜過望,歡呼道:“多謝母後!”
而後,他又拍著胸脯保證道:“母後放心,兒臣在外麵一向裝得好極了,太子哥哥絕對不會發現的。”
皇後好笑道:“怪道外人都誇讚晉王殿下溫文爾雅呢。合著你在彆處都守禮得很,隻到了我去我這裡就孫猴子現原形了。”
徒景陽不屑道:“外麵是外麵,咱們親娘兒,裝給誰看呢?”
皇後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也不知道是因為聽了養子的這句話,還是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哦?過些日子你可就要娶媳婦了。在你媳婦麵前,你是裝呀,還是不裝呀?”
徒景陽卡殼了。
這還真是個好問題,好到讓他措不及防,竟然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
——裝還是不裝呢?
裝的話,夫妻之間不能坦誠相待,豈不是要變成怨侶嗎?
可不裝的話,萬一未來王妃從彆人那裡聽過他溫文爾雅的形象,心裡喜歡那一款的怎麼辦?
他這邊糾結萬分,無良的養母卻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你也彆糾結了,快看看這是誰?”
徒景陽陡然一驚,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小動物,一隻被人捉住了後頸皮的小動物。
瑤光已經被宮女從屏風後引了出來,恰好和轉頭來看的徒景陽四目相對。
此時此刻,這對未婚夫妻的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尷尬,也算是變相的有難同當了。
最終還是瑤光先反應了過來,拱手行了個萬福禮,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民女傅瑤光,給晉王殿下請安。”
“……傅姑娘不必多禮。”徒景陽的眼神有些飄忽,卻又總忍不住再飄回去。
原因很簡單:這位傅姑娘也太漂亮了吧!
因著他生母順妃是難產而亡的,皇後自小對他的教育裡,就包含了女子身體康健比美貌重要得多。
因而,得知自己的王妃是皇後親自挑選的之後,他就對未來王妃的相貌不報多大希望了。
反正能走到京城的秀女,就沒一個醜的。
而且母後說得對,身體好比長得好重要多了,他可不想讓未來王妃也因難產而亡。
而今初次相見,徒景陽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健康和美貌是可以共存的。
因著當今聖人偏好弱柳扶風,這種高挑健美的佳人,是以往在宮中乃至京城權貴之家,都不曾見過的。
畢竟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而人很難想象到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意識到對方好像比自己還緊張,瑤光忽然就不緊張了。
她大大方方地起了身,走到離徒景陽最近的椅子坐下,在他仍舊飄忽的目光中對他微微一笑。
嘶——
徒景陽暗暗吸了一口涼氣,覺得心跳空前地快速,仿佛要從嘴裡蹦出來一般。
皇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道:“本宮也乏了,傅姑娘就先回去吧,景陽,你替我送送傅姑娘,本宮怕她不認識回暢音閣的路。”
這意思,就是讓徒景陽直接把她送回暢音閣了。
或許,途中還可以在風景優美的地方停留一下?
道路曲折一些也是可以的吧?不然母後那句“怕她不認識路”豈不是就要落空了?
徒景陽覺得,他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兒子。
他站起身來,滿臉嚴肅地向皇後保證道:“母後放心,兒臣一定將傅姑娘安安穩穩地送回去。”
等轉過頭來麵對瑤光時,皇後就驚奇地發現,徒景陽臉上竟然露出了些微的扭捏之色。
這可真是天下奇景了,一向跳脫的跟猴子似的人,竟然還知道“扭捏”這兩個字怎麼寫?
皇後暗暗發笑,徒景陽卻覺得自己完全繃住了,麵對未婚妻時的狀態應該很完美。
“傅姑娘,請隨小王來。”他直接搬出在人前溫文爾雅的做派,期望未婚妻能忘掉自己方才對著母親撒嬌撒癡的形象。
瑤光輕輕眨了眨眼,柔聲道:“有勞殿下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坤儀殿,瑤光跟著他走了沒多久,就發現這不是來時的那條路。
餘光看見她疑惑又好奇地打量四周,徒景陽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宮中道路眾多,坤寧宮又位於中軸線上,更是四通八達,今天就帶你認識一條新路。”
“哦。”瑤光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就在徒景陽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道,“所以殿下,你能恢複一下嗎?”
徒景陽一愣:恢複?恢複啥?難道你沒聽說過八皇子溫文爾雅?
瑤光粲然一笑道:“民女覺得,殿下在皇後娘娘麵前的狀態,才是最好的。”
——反正我都已經看見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多點真誠,少點演技吧?
徒景陽的雙頰瞬間爆紅,抖著手指著她,“你……你……你……”了好半天。卻見瑤光隻是低著頭眉眼彎彎地衝他直笑,把他的心都給笑化了。
“咳!”他掩飾般地咳嗽了一聲,又左右看了看,見隨行的宮女和自己的貼身太監王喜都默契地低著頭裝瞎,悄悄鬆了口氣,有些彆扭地問,“你不喜歡溫文爾雅的佳公子嗎?”
瑤光點頭道:“喜歡呀,但我怕人家不喜歡我。我讀書不多,說話不甚委婉。人家說詩的上句,我也不能馬上接出下句來。兩口子若是連說話都說不到一起去,那還有什麼意思?”
“有理,有理,太有道理了!兩口子……咳,什麼兩口子?你一個小姑娘,說話怎麼這麼直白?”景陽點頭附和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一邊心虛地低聲嗬斥她,一邊目光犀利地警告隨行的所有人。
王喜和翠娥等人仍舊死死把頭埋進脖子裡,權當自己是個小聾瞎——又聾又瞎。
瑤光委屈道:“你看,你看。我就說我說話不甚委婉,不討人喜歡吧?”
說完她也低下了頭,肩膀微微顫動,似乎是難過得哭了。
景陽瞬間炸了毛,用眼神威脅王喜和翠娥:“你們,都退遠點兒,不許偷聽,更不許偷看!”
“是。”
宮女太監們齊聲應諾,紛紛退去,能躲在假山後的就躲在假山後,沒搶到好位置的就找個高些的花叢蹲進去,保證不讓主子們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