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風光(1 / 1)

這些官員送的禮物,激起了許多秀女的野心。

原本因縣城那一關的淘汰而被鎮住的秀女,再次被野心催動。身在其中的瑤光,明顯感覺到秀女之間的氣氛焦灼了起來。

她原本以為,管理秀女的女官們會彈壓一番。可那些女官卻仿佛對此毫無察覺,除了每日裡輪流教導他們學習宮廷禮儀之外,一句話多餘都沒多說。

這種無聲的放任,助長了更多的野心。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秀女臉上長了疹子,被直接送了出去。

一個姓連的女官與小葉公公一起來查了查,得出的結論是該秀女花粉過敏,得了桃花廯,與人無尤。

原本因出事而緊張的秀女,多多少少都鬆了口氣。

結案的當天下午,陳思就找到了瑤光,開門見山地問:“傅姐姐,你信嗎?”

“我不信。”瑤光直言。

陳思道:“我也不信。恐怕還有很多人和咱們一樣,都不相信。”

若真的是花粉過敏,本人會不知道忌諱嗎?

從前她在閨中時,也聽說過有人一到春季就愛得桃花廯的。那些人到了季節就輕易不出門,就算不得已要出去,也是全副武裝,裡麵戴麵紗,外麵戴幕笠,儘量隔絕與鮮花接觸的可能。

更何況,如今已經是夏季末了。

就算這園林裡還有好些應季的鮮花開放,也早比不上春季時的滿園春色了。隻要有心,完全可以避開有鮮花的地方。

瑤光道:“不管咱們信不信,也不管有多少人不信,這件事已經了結了,就不容咱們這些秀女置喙。”

陳思的臉色有些白,自嘲道:“是呀,咱們隻是無權無勢的秀女而已,隻要那些管事的太監和女官們說結案了,就算有再多疑點,也不容咱們多說一句話。”

這樣的現實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晌,瑤光才道:“隻是可惜了那兩株菊花。本來菊花就鮮少有這個時節開放的,更彆說還開得那麼美麗了。”

陳思先是一愣,接著也反應了過來,和她一起惋惜起了菊花:“是呀,可惜了那兩株菊花。”

見她仍是臉色不好,瑤光給她倒了杯還算熱的茶,柔聲道:“喝點熱水,去床上躺躺吧,彆想那麼多了。咱們又沒害人,自然問心無愧,該惶惶不可終日的,是那些做局害人的才是。”

“沒錯,沒錯,害了人的才該害怕才是。”陳思被她說服了,一口氣喝了一整杯的熱水,大步走到內室,隻脫了鞋就倒在床上,用紗被緊緊裹住了自己。

——雖然她沒害人,卻怕下一個受害者就是自己。

瑤光沒打擾她,從房間自帶的小書架上找了本書看著。直到太陽西沉,照顧他們的婢女用食盒送了晚膳來,她才去內室把陳思叫醒了。

或許是睡了一下午的緣故,陳思的精神好了許多,晚膳也用了不少,喜得瑤光直念佛。

“阿彌陀佛,你可算是回過神來了。我真怕彆人沒來害你,你自己先嚇病了。”

“哎呀,傅姐姐~”陳思被她調侃得不好意思,“人家哪有那麼脆弱?”

瑤光哈哈一樂,說:“我看你吃得可不少,趁著天還沒完全黑,咱們就在院子裡轉轉,消消食吧。”

陳思說:“不出院子。”

“當然不出院子了。”瑤光道,“昨天才出了那攤子事,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縱然咱們不害怕,也該低調些才是。”

他們這個院子仿的是江南的景,出了屋門不遠,就是小橋流水。橋是石拱橋,水是從外麵引進來的活水。水渠邊放置著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

兩人順著水渠來回走了七八圈,陳思拉著她說累了,瑤光便扶著她走到那石桌前休息。

“姐姐的體力真好。”陳思一邊拿出帕子擦汗,一邊羨慕地說。

瑤光笑道:“我們鄉下人整天東奔西跑的,沒個空閒的時候,早就練出來了。不過若是能選,多數人還是會選做你這樣的嬌小姐,什麼活都不用乾。”

陳思想了想,點頭笑道:“說的也是。若真讓我每日裡拔草插秧,我也乾不來。”

“這就是了。”瑤光順手替她把鬆了的簪子扶了扶,笑道,“人生在世,求的就是個安穩富貴。難不成真像窮書生寫的話本子一般,好好的千金小姐,去俯就一個前途未卜的寒門書生?”

被母親嚴禁看話本子的陳思有些好奇,“姐姐,那些話本裡究竟都寫了些什麼呀?怎麼我一提,我娘就要黑臉?”

瑤光沒直接回答,而是先問道:“你在家裡,幾個丫鬟伺候?”

陳思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坦言道:“我們家也就是有點小錢,雖也有幾個仆人,卻沒有專門伺候我的。但若是我要出門的時候,身邊至少是要跟著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和兩個年長的小廝的。”

像她的本家叔父陳大戶家裡的堂妹,日常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就有兩個,還有四個受大丫鬟指派的小丫鬟。

陳大戶還隻是一個鎮上的地主呢,隻怕縣城那些鄉紳家裡的小姐,圍著的人更多。

瑤光就笑了起來,“那些話本子裡呀,哪怕是宰相家的女兒,在花園子裡閒逛時,身邊也隻有一個丫頭。往往是一陣風吹來,恰好把小姐的手帕吹出府外。

又恰好被個形容俊秀、懷才不遇的書生撿到了,就此成了害了相思,日日睹物思人。

又恰好被那小姐的丫鬟知道了,那丫鬟必然感念書生的一片深情,從中搭橋牽線,成就一段佳緣。

先前那被風吹出府的帕子,自然就成了兩人的定情信物。為兩人奔走的丫鬟,書生自然也舍不得她鋪床疊被,少不得以身相酬。”

瑤光說得似笑非笑,陳思聽得目瞪口呆。

“這……這……能讓小姐帶一個丫鬟就去逛的花園子,必然是在府邸深處吧?究竟是怎樣的大風,能把一張輕飄飄的帕子,從深宅大院裡吹出去?”陳思忍不住吐槽。

她想著:怪不得娘不許我看這些呢,這種東西若是看得多了,隻怕人都要看傻了。

瑤光笑道:“若不是有了這次選秀,見識了大戶人家的宅院究竟有多大,我自己是想不出來的。那些寫話本的都是些窮書,見識上隻怕和我差不多,哪裡知道這些呢?”

“傅姐姐說得是,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大、這麼美的園林呢,真真是一步一景。”陳思連連點頭,目光忍不住流連到了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水渠上。

那水渠中央植了一片蓮花,此時已是暮夏,荷花已謝儘,荷葉也有了枯萎的跡象。雖然比不得仲夏時節的生機勃勃,卻也彆有一番風味。

忽然間水波蕩漾了起來,水麵下黑漆漆地遊來一群大大小小的魚兒,就停在了他們不遠處相互打鬨了起來。

“傅姐姐,你快看,你快看,那些魚兒打架呢。”陳思興奮地說。

瑤光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果然就見或黑或灰的一團魚擠在一起,你朝我吐一股水箭,我又甩你一尾巴。

人打群架她見得多了,魚打群架還真是頭一回見。

“走,咱們過去看看。”瑤光興致勃勃地拉著陳思走到了水邊,提醒道,“小心腳下,彆滑進水裡去了。”

“誒,我知道了姐姐,你也當心些。”

兩人看了半天,也算是看出些門道,是一群魚在圍攻中間那一條。

“這不是以多欺少嗎?”瑤光看不過眼,彎腰撿了一塊碎石子,正要扔過去,卻又想到了什麼,無名指在石子尖利的地方用力一按,把皮膚按破,流了些血漬在石頭上。

她又默念了一句咒語,用力把石頭擲過去。那石頭就如破風之箭,正好命中最大的那條黑魚的頭。

那條黑魚遊動的動作頓了一下,就翻著白肚皮沉進水底去了。

其餘魚兒一哄而散,隻留下被圍攻的那一條似乎沒反應過來。

“姐姐,那些魚都被你打跑了!”陳思拍手笑道,“叫它們合起夥來欺負魚,真是活該!”

餘下的那條魚忽然一躍而起,似乎是往這邊看了一眼,就一個猛子紮進了水底。

瑤光拍了拍手,說:“我也隻能幫它這一回,隻盼它下一次能跑得快些,彆再被一群魚圍住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兩人消食消得也差不多了,晚上洗漱的熱水也該送到了。兩人就結伴回去,隔著一道屏風各自洗漱之後,躺在一起安穩睡去了。

瑤光本以為,陳思下午睡了那麼久,晚上會睡不著呢。哪知道才剛躺下不久,身側人的呼吸就綿長了起來。

這是真能睡呀!

她暗暗感慨了一下,也有意識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等腦子裡靜下來之後,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恍惚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母體中一般,周圍水波蕩漾,她卻能呼吸如常。

隻是入眼處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心裡不由生出幾分疑惑來:胎兒眼中的羊水,不應該是藍色的嗎?

一個念頭還沒落下,忽然聽見有人喊她:“傅姑娘,傅姑娘,我在這裡。”

她順著聲音猛然轉身,忽然一道柔和的亮光升起,慢慢把四周都照亮了。

瑤光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在羊水裡,而是在河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