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商陽縣各處秀女都選完了,燕姑姑不必再到處奔波,就每日把他們歸在一起教導規矩。
這次從商陽縣各處選出來的秀女,一共有五十三名。有些衣飾華麗,舉止文雅,顯然是出自富貴之家。但大多數都和瑤光一樣,隻是衣著乾淨得體罷了。
頭一天燕姑姑回來,第二天那位小葉公公也回來了。當天下午,就來了一群衣著乾練的婦人,拿著皮尺和紙筆,給一眾秀女量尺寸。
燕姑姑告訴他們,是縣太爺體恤姑娘們不易,每人贈送兩身綢緞衣裳,祝各位姑娘一步登天。
選秀對民間女子來說,可不就是一條登天的梯子嗎?
一旦入選,無論是給皇帝做妃嬪,還是給皇子們做正妃、側妃,哪怕是被指入宗室之家呢,也真是一步登天了。
雖然遴選的過程中,被淘汰掉的更多,但和最後的收益比起來,還是非常劃算的。
再者說了,人都有僥幸之心,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會覺得自己會是那個被淘汰掉的。
瑤光知道,這位姓申的知縣是在提前投資。人家不指望哪個中選了替他說好話,隻求莫要說他的壞話就是了。
作為外來的縣令,若想坐穩官位少不得和胥吏鄉紳相互勾結妥協,利益損傷最多的,自然就是底層的這些百姓了。
隻怕整個商陽縣,恨他的人多著呢。
衣裳做得很快,又過了五日,就全部送了回來,交由燕姑姑按照包袱上的簽子一一分發。
學規矩的這幾日,燕姑姑並沒有單獨和瑤光接觸過,瑤光也沒有急著去找對方套近乎。
她每日白天都拉著王靈和陳思混在一起,離許嘉等人遠遠的。許嘉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十分羞惱。
但有燕姑姑在,她也不敢再有什麼動作,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等到第六日,眾人都換了新衣裳,燕姑姑卻忽然宣布:“姑娘們也學了這幾日的規矩,個人資質如何,下官心裡已然有數。下官念到名字的,請站出來走到下官身後。”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明白過來,這是第二次篩選了。
有的人像瑤光一樣早料到了,也有的人真以為從村子裡選了出來,就有機會進京城去。
後者乍然知曉還有被淘汰的可能,一時都慌了神,害怕自己被刷了下去。
燕姑姑可不管他們在想些什麼,拿出一本冊子翻開來,開始一個一個念名字:“楊慧,趙婉容,周齊芳……”
此時誰也不知道,被念到名字的究竟是過了的還是被淘汰的,因而個個都屏息靜氣,不管誰被點到了,都安靜地給燕姑姑行個萬福禮,按照這幾天學的走路規矩,蓮步姍姍走到她身後去。
忽然,瑤光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原本還能按耐的心臟,忽然就“砰砰”跳動了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兩手團在身前躬身一拜,控製著腳步不急不緩地走到燕姑姑身後,站到了前邊那位秀女的右側。
又過了片刻,陳思也被點到了,她站到了瑤光後麵那一排。
等燕姑姑念完,瑤光才發現,和她一樣被點出來的,竟然隻有一十二人。
按照一般規律,自然是人數多的那一方是要被淘汰的。
王靈就在多數之中,瑤光暗暗鬆了口氣。
就王靈那脾氣,還是嫁在父母兄嫂身邊的好。若真被選中入京,隻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還有許嘉和那幾個與許嘉交好的姑娘,沒有一個入選的。
瑤光看了一眼,許嘉的神色有些慶幸,想來她本就不願意入選,不然還怎麼嫁給她心心念念的王家表哥呢?
入選的十二個秀女裡,有一個姓申的,規矩學得格外好,神情舉止也透著一股睥睨眾人的高傲。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位申姑娘就是申縣令的愛女,也就是她前未婚夫的前未婚妻。
如今王郅身上已經沒了婚約,也不知許嘉的一片癡心,能否如願以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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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燕姑姑的說法,那些落選的姑娘,會由縣衙發放補給,好生送回家去。
但是在去府城的路上,申姑娘特意來拜訪了瑤光,告訴她許嘉回不去了。
當時他們正在沿途的驛站下榻,兩個人一間屋子,瑤光就和陳思住在了一起。
“這是為何?”瑤光滿臉不解,其實心裡隱隱有幾分猜測。真正不明白的,隻有陪她一起接待申姑娘的陳思。
申姑娘冷笑道:“她在秀女之間四處造謠,說你為了選秀和未婚夫退了婚,這件事你知道吧?”
瑤光一愣,誠實地搖了搖頭,說:“我隻知道他們幾個聚在一起,時常對我指指點點,必然是在說我的閒話。
不過,他們沒有一個敢當著我的麵說的,我也懶得和他們計較,自然不知道具體說些什麼。”
申姑娘看了她片刻,忽然笑道:“那個姓王的,配不上你。”
瑤光也笑了,說:“我也覺得他配不上你。像他那樣的,就該一輩子打光棍才是,哪個姑娘嫁了他都是掉進了火坑。”
像王郅那種人,哪怕是落魄時娶的糟糠之妻,一旦有機會攀上更高的門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
彆說什麼“糟糠之妻不下堂”,更彆說什麼“先賤後貴三不去”。遇上這種人,不能下堂才是最悲慘的。
因為他們還可以選擇喪偶。
陳思忍不住問:“申姑娘,許姑娘怎麼了?”
申姑娘又看了瑤光一眼,見瑤光神情平淡,沒有半點想讓許嘉倒黴的意思,不由覺得無趣。
“沒什麼,你們放心,她和好幾位落選的秀女都被我爹看中,收做了義女,日後必然有個好前程。”
陳思聞言,臉色瞬間就變得不大好看。
說完了想說的,申姑娘乾脆利落地起身告辭。被瑤光送到門口,她卻又忽然道:“我叫申睿,睿智的睿。若是傅姑娘不介意,交個朋友吧。”
“好啊,我叫傅瑤光,北鬥七星之末的那個瑤光。”
兩人相視一笑。
申睿道:“這回我可真走了,你也彆送了,那位陳姑娘此時更需要你。”說著,她往裡邊看了一眼。
瑤光還是把她送出了門外,等她走了之後,才關上門去看陳思:“陳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方才還好好的,這會兒臉色卻不大好。八成不是身體原因,而是心裡不舒服。
陳思先是搖頭苦笑了一番,自己思量了許久,才徐徐開口道:“姐姐有所不知,若非此次朝廷選秀,妹妹的下場也和那些被縣尊留下的姑娘們一樣,被主支的叔父收為養女,變成聯姻的工具。”
這種事情,瑤光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見效,隻能輕輕拍了拍她纖瘦的肩膀。
實際上陳思也不需要旁人安慰,畢竟已經過去了,她如今是秀女了,隻要能順利到了京城,即便不能走到最後,身上也算是度了一層金。
有了這層光環在,哪怕是聯姻,能挑選的餘地也更多了。
兩個各自休息,一夜無話,第二天繼續隨著車隊趕路。
因著車隊是運送秀女的,各處都不敢怠慢,資源供給也算充足。等到了治所濟南府,瑤光非但沒有因舟車勞頓而消瘦,反而稍微胖了一些。
大概是因為她心裡對選秀這件事十分熱衷,心中並不愁苦吧。
全省的秀女都彙聚在了濟南府,以山東巡撫為首的一眾官員商議過後,專門找當地豪族借了一個林園,把秀女們安置在了花團錦繡之處。
接下來的流程和在縣城時大同小異,除了每日固定學規矩的時候,宮裡來的太監和女官們並不禁止他們相互串門交流。
不過,能走到濟南府的秀女們,聰明和老實總得占了一樣。
老實的自然不會生事,聰明也該知道,縣城淘汰秀女的評判準則裡,他們日常的言行絕對占了大部分。
因而,氛圍空前友好。
閒暇時秀女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討論繡藝、或討論詩書、或一起品茗、或一同賞花……種種不一而足,就是沒有故意惹事的。
瑤光和陳思就跟著申睿一起,在她結交低階官員之女、進士舉人之女的時候,充當背景板。
受陳大戶的影響,陳家人對傅家人多少都有點迷信。
陳思是打定了主意,瑤光怎麼做她就跟著做;而瑤光是心裡清楚,申睿結交的這些人,都是皇帝後宮的預備役。
人家和他們走的不是一條賽道,彼此沒有利益衝突。隻要他們謹慎一些,彆被人利用著害了申睿,和這些人玩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燕姑姑隻負責商陽縣的秀女,到了濟南府之後,有更高一階的女官攬總,她也被安排著,三天才輪到一次教導秀女們的機會。
瑤光和她見得更少了,兩人沒有說過話,但燕姑姑卻趁人不注意,給過她一張紙條,上麵隻寫了四個字:安分守己。
自此,瑤光心裡更有底了,越發深居簡出。有時候就連申睿的邀約,她也要借口推辭。
申睿也是個靈醒人,一次兩次之後,她也不怎麼出門交際了。
在濟南府盤桓了一個月,每個秀女都得到了濟南府官員的讚助。
濟南府的官更多,品級更高,出手自然也更大方。每個秀女都得到了四季衣裳各兩套,金鐲子一對,金簪子一對,金釵兩股,銀錁子若乾。
這些東西,好多秀女在家時一輩子也見不到。如今隻是做了前途尚且未知的秀女,一下子就都有了。
怪不得世上有那麼多人追求權勢了,他們這些人隻是被皇權的餘蔭籠罩住了一點,就得到了這麼多好處。若是當真入選了,能得到的隻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