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金討飯(1 / 1)

如今不是農忙時節,天氣又十分炎熱,田裡除草的事就隻在早上和傍晚比較涼快的時候才去。

因而,吃完早飯男丁們就沒再去田裡,天樞兄弟四人提桶的提桶,拿網的拿網,拖籠的拖籠,一起往西流河邊去了。

無論什麼年紀的孩子,玩的時候是從來不怕熱的。

因著有條河,附近村裡的孩子從小就在水裡長大,水性自然是不必多說的。大人們也隻是叮囑了一句“彆忘水深的地方去”,也就任由他們去玩水捉魚了。

傅寧和傅安兄弟就趁著這個空閒,在院子裡的樹蔭下收拾農具。該打磨的都打磨一番,該換木杆的也都再找合適修正一番的換上。若是鐵器缺了口,就拿一鬥糧食或兩尺布,找村頭鐵匠加些鐵再打一打。

鄉鎮上的生活,基本上用不到錢的,大家都是以物易物。哪怕是外地挑擔的貨郎,也是用貨物換東西,再倒手賣了賺差價。

可以說,附近村人花錢最多的地方,就是家裡出事的時候請盧氏做法。

大周氏把丈夫叫進了屋裡,把母親的占卜和女兒的決定都說了一遍,詢問他的看法。

傅寧下意識抹了抹後腦勺,臉上露出難為情的笑容,說:“咱家的事,不是向來都聽你的嗎?若是你說去,咱們就去。”

話雖如此說,但以傅寧對妻子的了解,知道妻子既然詢問了自己,心裡必然是拿不定主意,且是偏向不去的。

如若不然,她會直接告訴自己帶女兒進京的日期。

若要夫妻和諧,就隻能有一個性格強勢能做主的人。

在他們這一房裡,做主的就是大周氏。傅寧自幼被母親管束慣了,在這上頭從來不與妻子爭鋒。

正如傅寧所料,自來果決的大周氏,這一回事到臨頭卻猶豫了起來。

神京對他們原本的擇婿範圍來說,還是太遠了。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又不允許舉家搬遷,難道要讓女兒出嫁之後便舉目無親嗎?

“再等等吧,讓我再想想。反正還有半年多呢,完全來得及。”

要真是正緣,就算這次錯過了,下次也會遇上的。

傅寧就點了點頭,隻說都聽她的。

平日裡覺得丈夫老實聽話很好,真到自己不能決斷的時候,再聽到這句“都聽你的” ,大周氏沒來由就有些煩躁。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大周氏擺了擺手,把廚房收拾乾淨,洗了手就去織房織布去了。

雖然神婆才是傅家女眷的主業,但誰家沒事天天中邪呢?

鄉下人無論男女,為了生存也不可能真的讓自己閒下來。他們家若是例外,必然遭人記恨,多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因而沒有外出業務的時候,大周氏和小周氏就領著女兒們一起織布。

小周氏雖在孕中,神神鬼鬼的是不能碰了,但紡線織布還是能的,而且手藝還不錯。

她的女兒玉微,在這方麵你和母親像了個十成。讓玉微背盧氏的手劄,她背了前麵忘後麵,背了後麵忘前麵。

可是學織布的時候,她又忽然變成了天才。就連風風火火的性格,這時候也變成了手腳麻利。

至於瑤光,她倒是想過創新呢,比如造出個手工提花機來。但一問娘和嬸嬸才知道,提花機這玩意兒本來就有,江南那些代代傳承的染織大家族,提花機早就被他們玩出花來了。

泄氣了一陣之後,她又發現,中世紀的珍妮紡織機,搬到這個時代,就算不是黑科技,也是高科技了。

但母親大周氏聽說這種機器,一次性可以紡出七八根棉線之後,立刻滿臉嚴肅地叫她打消這個念頭。

“彆看咱們家在十裡八鄉算是有頭有臉的,出了清風鎮就什麼都不是。若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咱們家非但保不住,頭一個得到的人為了不讓彆人再得到,殺咱們全家都是輕的。”

瑤光震驚地瞪圓了眼,從那以後,除了在花草繁盛的季節,利用天然花草的香氛製作些手工的香皂,托付到鎮上陳大戶家賣胭脂香粉的鋪子裡售賣,就再也沒搞過彆的黑科技了。

而她之所以敢這麼乾,還是因為陳大戶一家子都是祖母盧氏的鐵粉,絕對不會把香皂的來源透露出去。

最重要的是,瑤光做成了季節性的商品,每年數量還不多。旁人不明所以,要麼覺得製作工序繁雜,要麼就覺得成本高利潤薄,輕易不會升起覬覦之心。

前世她看穿越小說的時候,無論男頻還是女頻,主角利用初中、高中學到的物理化知識,造香皂、製白糖、燒玻璃,不但賺到了第一桶金,還遇到了識貨的伯樂帶主角一飛衝天……

真等她自己穿越了,真實體驗了古代底層人民的處境之後,才明白為何窮人基數那麼大,真正能崛起的少之又少,且大部分還是靠讀書科舉了。

雖然科舉很難,但真的是底層人最安全的上升通道了。

若是他們傅氏家族有哪一個科舉上岸了,她倒是可以借著同族的東風,把自己腦子那些東西拿出來,和對方三七分賬。

對方七,她三。

就這三成,還得靠祖母盧氏在宗族中的影響力來爭取和維持。

就目前看來,傅家村這些年雖然也出了幾個秀才,卻連一個舉人都沒有。想要進士,更是遙遙無期。

她的兩位兄長天樞和天璿都不是讀書的料,倒是兩個雙胞胎弟弟天璣和天權,舅姥爺盧秀才給出了不錯的評價,希望他們日後能高中吧。

家中女眷老老實實紡線織布,每隔十日就能攢夠五匹。不拘是傅寧還是傅安,兄弟兩個哪個有空,就送到鎮上陳大戶家的布行去。

價錢都是早商量好的,陳大戶從來不會虧了他們。

又過了三天,到了該給布行送布的時候了。盧氏專門叫傅安套了牛車,把瑤光也帶上,叫大孫女去鎮上散散心。

“王家的事,到底叫她受委屈了。賣布的錢不用都交了,拿出些來叫大丫頭買些好吃的、好玩的。”

“誒,娘您放心,我知道了,一定叫大侄女玩好了!”傅安拍著胸脯保證。

傅安和傅寧兄弟都長得像爹,而他們的爹能吸引到盧氏主動倒追,年輕時自然也是個眉眼俊秀的帥小夥兒。

雖然鄉下人經常下地,風吹日曬的,把他們的皮膚摧殘得黝黑又粗糙。

但他們底子足夠好,從小沒挨過餓,營養也算足夠,個頭挺拔、身板厚實,又黑又糙的皮膚,也隻會讓人覺得他們生得威武。

瑤光和玉微姐妹兩個都應了那句“生女肖父”,在顏值上吃儘了來自父親的紅利,個個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附近幾個村子都沒有比他們姐妹倆更好看的姑娘了。

因為知道大姐被退了親心情不好,這次去鎮上雖然套了牛車,玉微和天權、天璣這三個皮猴也沒鬨著要一起去,隻一個勁兒囑咐大姐好好玩。

他們知道,如果他們跟去了,大姐一定會各種操他們的心,根本玩不好。

瑤光保證了給他們帶好吃的回來,還應承了給玉微帶一盒搽臉的香膏,就坐上牛車,戴上擋風沙的鬥笠,跟著二叔晃晃悠悠一起走了。

雖然祖母和母親都隻說是讓她散心的,但瑤光估摸著,經過這幾天都發酵,關於王郅養邪祟的謠言,已經傳到鎮上去了。

祖母八成是讓她去聽聽,好好出一出心裡的怨氣。

如此一片慈心,瑤光怎麼忍心辜負呢?

她不但要聽,得了機會還要再添點油、加點醬,好好替新鮮出爐的王舉人傳傳名。

聽說縣太爺派來伺候準女婿的下人,已經有個三十多歲的小廝跑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跑回他真正的主人那裡去了。

王郅還是太年輕了,以為連賣身契一起給了,這些下人就真的屬於他了。

豈不知那些家生子們,一大家子都在人家手裡捏著呢,怎麼可能因為一張賣身契,就真對你死心塌地?

到了鎮上之後,傅安先把牛車存在一個相熟的牛販子那裡,給了對方兩個三合麵的餅子做報酬。

對方一開始推辭不要,還佯裝惱怒說傅安是看不起他。傅安連說沒有,又說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若是再推辭,下次就不敢找他幫忙了。

一番推讓之後,對方才滿臉不好意思地說:“那兄弟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權當是傅二哥貼補我了。”

瑤光旁觀了一場社會教學,暗暗驚奇於二叔和外人打交道時,完全不同於在村裡時那樣憨厚沉默。

當然了,作為跟著的小輩,儘管瑤光大半張臉都被鬥笠遮住,依然得到了好幾聲情真意切的誇讚。

雖然她也不知道,第一次見麵的人,她隻依著禮數打了個招呼,對方是怎麼看出又活泛又賢惠的?

但商業互吹嘛,上輩子還是見過的。

這個時候,她隻需要安靜地垂頭微笑就可以了。

存好了牛車,傅安便把包著五匹布的大包袱抗在肩上,招呼瑤光:“瑤娘,咱們先去布行把布兌了,叔再帶你去集市上逛逛。你好幾年不來了,還不知道南市那邊新來了個賣珠花的吧?”

瑤光道:“是不知道,這兩年才來的?”

“嗯。”傅安道,“據說她是從江南學回來的手藝,但八成是個噱頭。若真是江南的手藝,早開鋪子去了,還能在集市上擺攤?”

自從天下的商業重心轉移到江南之後,南方出產的各種花樣都成了潮流的引領。便是京城裡的貴人們,也喜歡南方的綢緞和刺繡。

不過,瑤光想到自己抱著金山也隻能和全家一起要飯的處境,覺得那賣珠花的女子所言,也不一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