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堂屋這邊,許氏為了銀子的事和九叔公討價還價,說這說那。一會兒說他兒子是狀元之才,一會兒又說她兒子是縣太爺的東床快婿,話裡話外就是不想多掏錢,隻想空手套白狼。
九叔公滿心無語地應付著她,偶爾也好奇他們母子為何非得惦記人家傅家姑娘?
“侄孫子已經是舉人了,若真有心納妾,什麼樣的找不到?”
許氏城府不深,被人問道痛處,立刻就炸了毛,張牙舞爪道:“傅家大丫頭已經許給我兒了,我們這樣的門楣,豈容她外嫁?”
有些城府的王郅見九叔公滿臉詫異,忙找補道:“若是被我退了親,想來瑤娘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我二人多年的情義,我又怎麼忍心她嫁與匹夫草草一生?”
九叔公心說:咱們鄉下人不講究這個。還有,真顧念多年的情義,你讓人家做妾?退親時多貼補些銀錢給她做嫁妝才是正經。
好歹他還記得王郅如今身份不同了,更難聽的大實話沒說出來,實則已經膩歪透了。
“不知縣太爺是怎麼看中侄孫子的?”為了不把自己膩歪死,他選擇了轉移話題。
這個問題算是一下子搔到了母子二人的癢處,他們都很樂意在人前顯擺王郅是多麼才高八鬥、多麼貌若潘安,才引得縣令都慧眼識珠。
母子二人熱情高漲,由許氏主講,王郅時不時謙虛幾句,實則是給母親沒炫耀不到位的地方做注解或補充。
九叔公後悔了,後悔自己沒選好話題,又被他們從另一個角度膩歪住了。
——從前怎麼沒發現,許氏和王郅母子臉皮這麼厚呢?
人家可是縣太爺,你才是個舉人而已,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好像是人家縣太爺上趕著高攀你們?
九叔公開始有意無意地看門口,耳朵也時不時就豎起來聽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九叔公幾乎是立刻起身,大步出了堂屋去開院門。
待看見門口的盧氏婆媳和王大郎,九叔公如釋重負,擎著水煙拱手道:“幸不辱命,他們還在我家堂屋坐著呢。”
廚房裡的吳氏婆媳母女聽見動靜,都探出頭來,周氏看見大周氏,當即眼睛一亮,喊了一聲:“族姐。”
大周氏對她點了點頭,又對吳氏行了個禮,表示打擾了。
吳氏把納了一半鞋底給了女兒,叫她拿著回屋去,帶著兒媳上前招待客人。王靈雖然好奇,但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嫂子,你們可算是來了。”吳氏也大大鬆了口氣。
自從公爹去世之後,為了避嫌,他們家已經很少參與族中大事了。
當然了,王族長也沒虧待他們家也就是了。
盧氏笑道:“今日多虧了你們一家子,改天我我再登門拜訪。”
到時候肯定要帶上厚禮,不能讓人家白忙活。
九叔公陪笑道:“嫂子說這話就見外了。且不說都是親戚,幫忙是應該的,這次還是嫂子幫了我們王氏一族大忙呢。”
因他出門之後久久不回,王郅心知有異,忙跑出堂屋繞過照壁。待看見一行人在照壁的另一邊說話,他腦子一下就嗡嗡的。
“你……你……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他抖著手指著九叔公,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九叔公順手把煙鍋磕在照壁上,把煙灰磕出來,一邊裝填新的煙葉子,一邊看傻子似地嗤笑一聲:“這話說的,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分不清好歹?”
王郅猶不死心,指著王大郎質問道:“你不是恨他爹搶了你的族長之位嗎?我可以幫你搶回來。”
九叔公更加不屑了,還多了幾分不耐煩:“族長之位,誰有本事誰乾。當初連大哥能把大家叫到一起修了橋,叫咱們王家村過了橋就能從傅家村去鎮上,大家得了多少好處?若不是連大哥執意不肯,我爹活著的時候就把族長傳給他了。”
如今的王族長雖然比不上親爹王連的本事,但處事公正,九叔公本就佩服王連,當然也肯服王連的兒子。
隻是這種心境,王郅是不能理解的。他猶自要說些什麼,盧氏卻不給他機會了。
盧氏一眼瞥見許氏跟了出來,抬手甩出一張符。眾人隻見金光一閃鑽進許氏眉心,許氏“啊”點一聲慘叫,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娘!”王郅大驚失色,三兩步奔到許氏身邊,彎腰把母親扶了起來,卻見母親雙目緊閉,臉色青白,竟是沒有呼吸了一般。
王郅瞪大了眼,抖著手探向母親的鼻息,摸到微弱的一點,不由鬆了口氣。
——母親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他還沒有還報萬一,母親可千萬不能出事。
盧氏冷笑道:“還算有些孝心,勉強算個人了。”
說完,她忽然解下背上的桃木劍,又從懷裡拿出一麵八卦鏡,慢慢朝王郅走來。
王致心驚膽戰,色厲內荏道:“你……你要乾什麼?你彆過來,我可是入了泮的,你若是害了我,朝廷不會放過你的,我嶽父也不會放過你的!”
見他如此膿包軟蛋,盧氏心下不屑,臉上便也露了出來。
她腳步不停,一直走到王郅身前,八卦鏡往他們母子身上一照,嘴裡念念有詞,兩人身上都騰起一股黑煙。
“眾人可都瞧清楚了,許氏母子豢養狐妖,被那狐妖侵蝕身體奪取氣運,已然是中邪至深。老身為驅邪,不讓狐妖再繼續作祟,少不得他們母子得有些損傷。”
她嘴裡說的義正辭嚴,臉上卻掛著戲謔的笑,目光冰冷地看著王郅。
那一瞬間,王郅明白了。
以盧氏的名望,“驅邪”二字,已足夠殺他不償命了。
被前途迷住的心竅瞬間通暢,王郅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
當下他也顧不得母親了,把許氏輕輕放回地上,便跪在盧氏麵前砰砰磕頭。
“老太太,老太太,是我鬼迷心竅了,我該死,我不是人!您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盧氏道:“你們母子若是再敢進我家的門……”
不等她說完,王郅立刻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和性命比起來,前途又算得了什麼?若是命都沒了,再好的前途也是彆人來享。
盧氏這才收了家夥,冷冷道:“你們族長已經出麵,替你把我們傅家的親事給退了。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乾,希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伸出手來,放在了王郅麵前。
見他不明所以,王大郎嘿嘿笑道:“老太太可是剛替你們家除了狐妖,請動了天師法身。給天使的供奉,不得你出?”
王郅聞言更是驚懼,半分異議都不敢有,回身從許氏身上摸出那五十兩銀子來,全放在了盧氏手中。
“老太太,這是供奉天師的,勞煩您了。”
收了銀子之後,盧氏才告辭了。王大郎和九叔公說了一聲,忙追上來用牛車送盧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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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除妖是正午去的,盧氏回到家裡時,天都已經要黑了。
傅家本要留王大郎住一夜,但王大郎膽大,不怕走夜路,擺了擺手便又趕著牛車告辭了。
“奶奶,怎麼樣?”
先竄出來問的,還是性子最急的玉微。
盧氏笑了笑,頗為得意地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來,“大丫頭,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不必看瑤光就已經猜了出來,歡喜地上前接過來,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退婚書。
好在鄉下人不講究,兩家雖定下了婚約,卻並沒有去官府備案,不然退婚還要更麻煩。
玉微湊過來一看,喜道:“太好了,終於擺脫那姓王的了!”
她一把抱住姐姐,嬉笑道:“以大姐的品貌,還怕找不著好婆家?”
瑤光雖然也高興,卻還是忍不住可惜道:“但再想找到王家那樣的,卻不容易了。”
這裡說的當然是功名,而不是人品。
前世她總聽人說:一個人在窮困的時候是看不出品性的,很多未發跡前十分老實的人,一旦手裡有了錢或權,就會報複性地把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如今想來,王郅就是那樣的人,瑤光從小挑中的金龜婿,終究成了泡影。
見她興致不高,玉微不敢再說話了,有些無措地看向母親。
小周氏道:“你大姐提心吊膽了一天,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了,你還不扶他回屋去歇歇?”
玉微趕緊答應了,扶著瑤光道:“大姐,我扶你去歇歇。”
此時瑤光不想應付眾人,便順勢點了點頭,和妹妹一起回了西廂房。
餘下眾人都聚到了堂屋,大周氏歎道:“咱家大丫頭,心氣未免太高了。”
她是做親娘的,這話當然得先說出來,才讓彆人不好再說什麼。
“嫂子這話說的,我可就不愛聽了。”小周氏滿不讚同,“咱家這兩個丫頭,無論相貌、身段還是學問,都不比鎮上地主家的小姐差,想找個好夫婿怎麼就是心氣高了?”
大周氏道:“可與人結親,到底還是要講究個門當戶對的。王家本來與我們家相當,一朝飛上枝頭就變了嘴臉,我也給他弄怕了。”
說著,眾人都看向了盧氏。
盧氏沉吟了片刻,說:“等到今夜子時,我再替大丫頭起一卦,說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大家長都發了話,其餘人自然再無異議,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