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資深神婆,對怎麼忽悠人,盧氏自有一套切實可行的經驗。她非常明白如何讓各位善信掏錢陶得心甘情願,心服口服。
比如,做法時加一些沒有實際用處,但看起來卻十分繁複美妙的手決;
再比如,說話隻說一半,但一定要留下足以讓人順著她的意思遐思的扣子;
再再比如,收費高。
是的,就是收費高。
盧氏早在入行不久就發現了,無論是做法事還是看風水,越是收費高,主家就對她的叮囑越敬畏,越覺得自己花錢花得值。
若是她見哪家日子緊巴,想著行個善少收點錢,對方反而要懷疑她沒真本事,覺得她畫的符、念的咒都不靈驗呢。
往往等她走了之後,這樣的人家還會另外再請人。多花一份錢是小,請來個沒真本事的耽誤了大事,那才是糟糕。
與其這樣,不如那樣。
盧氏乾脆就把自己的出場費定得高高的,看風水一兩銀子起步,捉鬼驅邪十兩銀子起步。若是遇見了有道行的鬼狐,還要再加錢。
王族長用她一張符,給二兩銀子其實多了.但他們還有求於盧氏,自然要舍得錢財。
本來許氏母子就已經把傅家給得罪了,若是因為錢沒花到位,盧氏在做法時稍微動點手腳,就夠他們王氏無知無覺喝上一壺了。
這類事盧氏見得多了,對於王氏夫婦的心思一清二楚。
因而,她毫不客氣地把銀子收了,開門見山地說:“你一靠近那棚子,符紙就像火燒一樣燙,可見那狐妖道行不淺。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把該說的都說在前頭,彆事到臨頭又埋怨老身訛你們。”
她越是這樣說,王族長夫婦就越是放心。
傅氏給他們母子換了茶,陪笑道:“嬸子哪裡話?您的本事,十裡八鄉誰不知曉?咱們是親戚不錯,但敬給天師老爺的供奉,總不能讓您倒貼不是?”
盧氏看了她一眼,心說:姓王的真是好福氣,娶了這麼個有眼色又會來事的賢妻。
看在傅氏的份上,她神色緩和,語氣溫和道:“不但是給天師老爺的供奉,還得你們王家有人配合,先把他們母子都從家裡引出來。沒了和狐妖簽契的人在,我這邊才好做法除根,不留後患。”
除妖之事,就是要不留後患才好。
此言正中夫妻二人的下懷,哪有不依的?
王族長想到臨走前王郅說的那些話,料想自己拒絕了,對方也不會善罷甘休,忽然心中一動:“嬸子,小侄有一計,您先聽聽是否可行。”
盧氏點了點頭,正示意他說,院子裡忽然有人喊道:“娘,娘,我回來啦!”
“是大郎回來了。”傅氏下意識起身出去接兒子和兒媳,站起來之後才想起來還有貴客在呢,忙陪笑道,“嬸子,大郎兩口子從鎮上回來了,我去看看。”
“那你快去吧。”盧氏也是有兒子的,明白她的心情,自然不會阻攔。
王族長拍手笑道:“大郎回來得正好,我正愁沒人跑腿呢。嬸子,就等您孫子進來再一道說?”
盧氏道:“既然是你的計策,自然聽你的安排。”
不多時,便有個穿無袖麻布短褐的青年走了進來。那青年看起來二十多歲,臉色黝黑,五官卻極為端正,正是王族長的獨子王大郎。
看得出來,王大郎隻有臉是新洗的,亂糟糟的頭發隻拿水隨意抹了抹,分明是急著來見客。
“老太太,您身子好啊?”王大郎笑嗬嗬地給盧氏行禮,又招呼傅寧,“寧叔,您這些日子倒是少來走動。上次你說的八角籮筐,我已經編得了,就等著您來拿呢。”
他才一開口,整個屋子的氣氛一下子就鮮活了起來,跳躍的空氣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活潑。
傅寧臉上悄然爬滿了笑容,“嗐”了一聲說:“我也就隨口一提,哪知道你還真琢磨出來怎麼編了。等會兒我看看,若是編得好,就要五個,一發給你算錢。”
“寧叔這是什麼話?幾個籮筐罷了,都是手邊的活。您若是談錢,不是打侄兒的臉嗎?”王大郎滿臉嗔怪之色,仿佛傅寧要給錢就是在侮辱他。
傅寧笑罵道:“少把你做生意那一套用到我頭上,你也是要養家糊口的,這個也不收錢,那個也不收錢,一家老小跟著你喝西北風呀?”
王大郎就嘿嘿笑了起來,半點沒有不好意思,“寧叔想著我呢。若您執意要給,侄兒也就厚著臉皮收下了。”
相比於王族長,盧氏對王大郎這個侄孫子明顯寬容多了。等他們叔侄敘完了話,她才樂嗬嗬地笑道:“行了你這個皮猴兒,原以為長大就穩重了,誰知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跳脫。”
王大郎順杆就爬,彎著腰走過去就給盧氏捶背,滿臉討好道:“孫兒我還沒兒子呢,自然還是個孩子。您老人疼疼小輩,明年給您添個重孫子,我們一家三口登門去給您磕頭。”
卻是王大郎與妻子吳氏成婚已有七載,吳氏的肚子卻始終沒個動靜。
原以為是吳氏身子有問題,叫盧氏看了之後卻沒有。為了子嗣計,王大郎也顧不得顏麵,叫盧氏給他看了看,他的身子也沒問題。
當時盧氏替他們占卜了,卦象說是緣分未到,叫他們不必著急。隻要緣分到了,自有麟兒上門。
雖說有了盧氏背書,王家四口都心安了許多。但眼見兩人一年大似一年,掐指一算成婚都十載了,那所謂的緣分還是沒來,怎麼可能不著急?
王大郎此時所求,就是想讓盧氏幫著做做法,或者是改改家裡的風水布局,好叫那緣分早些到來。
對於他的心情,盧氏很能理解。王大郎又實在會來事,十裡八鄉都有好人緣,盧氏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給他透露些許。
“你若信得過老身,就不要著急。實話與你說了吧,你們夫妻都是有大運道的人,成婚當日驚動了太歲老爺,要賜個麟兒給你們。隻是太歲賜福,福氣太厚,你們需積德一紀不為惡的積累方能栽成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王家父子聽得又驚又喜,王族長還忙著問是否當真,王大郎卻已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了!怪不得老太太當時再三叮囑我和惠娘,要多行善事莫欺心。”
一紀就是十二年,他們夫妻成婚已有十載,算算日子還有兩年,那緣分就來了。
知道了具體的日期,王大郎頓時就不覺得著急了。
不管是不是麒麟兒,至少有盼頭了不是?
聽了兒子的話,王族長也冷靜了下來,掩飾般地咳嗽了一聲說:“好了,還是先說正事吧。”
王大郎自覺伺候在盧氏身邊,狐假虎威道:“子嗣之事關乎祖宗香火,怎麼就不是正事了?老太太,您說是吧?”
見王族長吃癟,盧氏略帶責怪地瞪了王大郎一眼,嘴裡卻道:“大郎說得很是。你也彆怪我說嘴,叫我看呀,大郎可比你強。”
反正該著急的是王家,盧氏不會不表現出半點焦急之色。
王族長聞言也不惱,心裡反而很高興。
做爹的最盼望的事,不就是兒孫成材嗎?兒子比自己強,那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說明家族會越來越興旺,他怎能不高興?
於是,他隻是假意橫了兒子一眼,笑罵道:“臭小子,老太太總有回家的時候,你說話可小心點。”
王大郎多機靈啊,當然知道自家老爹沒動怒,嘻嘻笑道:“您要是敢動家法,兒子就跑到老太太跟前去,求老太太做主。”
“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都哄笑了起來。
而王大郎也見好就收,主動詢問:“老太太親自前來,不知有何貴乾?”
原本歡快的氣氛陡然一肅,王族長道:“自然是有貴乾。你回來的正好,我正要使喚你跑腿呢。”
“爹您吩咐。”王大郎也正經了起來。
王族長先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又和盧氏約定了,等到王郅那邊有了動靜,就讓王大郎暗地裡請她前來。
最後,他又叫自家兒子套了牛車,把盧氏母子送了回去。
因著王族長今日去了一趟,舉止雖有些怪異卻什麼都沒說。王郅和母親許氏就覺得,定然是盧氏來找族長告狀,族長原本是興師問罪去的,到了他們家,見了縣令嶽父給的仆人,腦子又清醒了。
許氏得意道:“哼,盧氏那個老東西,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如今可好了,我兒成了縣太爺的女婿,看她往後見了我,還怎麼囂張?”
聽母親一再提起嶽家,王郅已經沒了最初的得意,心裡反而升起幾分煩躁來。
“好了娘,就算沒有嶽父,我也是舉人老爺,傅家人也該敬我三分。”
——分明是他寒窗多年換來的賞識,怎麼到了母親嘴裡,好像他就是個吃軟飯的窩囊廢?
許氏雖沒察覺到兒子的心思,但她隻有這一個依靠,愛至深則生懼,已經習慣了事事遷就兒子。
因而,王郅不高興,她第一時間就察覺了,訕訕道:“我兒說得是,娘的見識淺,不如我兒看得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