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著急了,盧氏自然也就不著急了。她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玩笑道:“怎麼,也不請我老太婆進去坐坐?怕我喝你們家的茶水是怎麼著?”
王族長猛然反應了過來,輕輕在自己臉上拍了一下,陪笑道:“哎喲喲,瞧我,見了您老人家一高興,就什麼都渾忘了。嬸子,寧大兄弟,兩位且裡邊請,咱們堂屋說話。”
一邊側身往裡讓,一邊又扭頭催促自家女人,“愣著乾嘛?還不快去拿了我藏的茶葉來,給嬸子和寧大兄弟泡上?”
傅氏也陪笑道:“嬸子,您先進去坐著,我去給您泡上好的茶來。”
一行三人進了堂屋,王族長把盧氏讓到上首坐了,又讓傅寧坐了東首,自己在西麵下位做陪。
甫一落座,王族長便連連賠禮道:“嬸子,許氏今兒鬨出來的笑話我都已經聽說了,本來已備好了薄禮,準備明日請族裡幾個有威望的老人一起,登門去向您請罪呢。不想您竟親自跑來了,真是我的罪過了。”
這話顯然是客套,但出門在外,要的就是個麵子。大家相互給麵子,不要計較那麼多,氛圍自然就融洽了。
盧氏道:“我們傅氏和你們王氏數代聯姻,彼此之間可謂是不分彼此了。若非是關係到你們一族的氣運,老婆子也不會上趕著來丟人。”
這話越說越嚴重,聽得王族長心驚肉跳,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忙陪著笑臉問道:“嬸子,這是怎麼話說的?”
傅氏端了三盞茶來,頭一杯先敬給盧氏,第二杯給裡傅寧,第三杯給自己家那口子,順手把茶盤往桌下一放,自己也在丈夫下首坐下了。
“是呀嬸子,究竟是怎麼回事,還得您老人家指點指點,給條明路。”
盧氏的本事,十裡八鄉乃至鎮上的富戶,哪一個不知道?
但凡換個遊方郎中說這種危言聳聽的話,王族長就得罵一句妖言惑眾,還得派人打出去。
盧氏也沒賣關子,喝了口茶說:“今日許氏去我們家鬨,不但是我,就連我們老大家的,也一眼看出她臉上籠著黑氣。那身上的狐騷味兒,隔著老遠就衝鼻。”
“狐騷味兒?”傅氏一驚,圓著眼睛問,“嬸子是說,許氏叫狐狸給纏上了?”
不怪她如此驚恐,實在是見過實例。
鎮上的張大戶,因是跑商的,常年不在家,他媳婦就被狐狸給纏上了,天天日裡昏沉,夜裡家人就能聽見她屋裡的嬉笑聲。
高人也請了,符水也不知喝了多少,隻是不管用。
原本張大戶都要放棄了,好在他兒子年紀雖小,膽子卻大,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傅家村有位盧婆婆驅鬼捉妖利害。
他找來的時候,周家村那邊已經先約好了盧氏去接生。原本盧氏讓那孩子先等等,但那孩子憂慮母親心切,不願多等,一再苦求。
盧氏感念他的一片孝心,就給了他一張特製的符,還暗中教了他如何對付狐狸。
果然沒多久,張大戶就帶著妻兒一起來拜謝了,謝禮中就有一張缺了尾巴的狐狸皮。
當時那事鬨得挺大,傅氏去鎮上趕集時也聽人說過。
像張家那樣的大戶,拿狐狸都沒辦法,何況是他們小戶人家?
盧氏冷笑道:“若隻是被狐狸纏上還算好的,壞隻壞她一個人。隻怕她是被不修正道的狐狸給迷惑住了,要與狐狸聯手,謀大好處呢。
她也不想想,怎麼早不見狐狸找她,偏她兒子一中舉,就有狐仙找上門來了?人家狐狸又不是傻子,豈能白送好處給她?”
“這話說得是,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好處?”王族長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以己度人,他是不相信會有人白白把好處送給彆人的。
盧氏道:“你們也彆覺得是她得罪了我,所以我編排她。我這裡有一道許天師那裡求來的神符,你且拿著到他們家去一趟。
那狐狸不是正道修行,不敢沾正位。你隻管往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方向的屋子、棚子去,靠近了之後若是符發熱,那就是有問題。”
王族長聞言不敢怠慢,立刻就起身雙手接了符,叫妻子陪盧氏母子坐著,出了門就朝王郅家裡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靠近王郅家,還沒進院門,他就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因著王郅中了舉,家裡來來往往的人有許多。就連王族長自己,也早就代表族裡送過禮來了。
據王郅自己說,他的新嶽家在縣城給他置辦了一套房產,等家裡這邊收拾妥當了,就要帶著寡母搬過去了。
嶽家那邊還派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來,伺候他們母子的飲食起居。此時守門的,就是其中一個小廝。
那小廝是認得他的,知道是主家的族長,不能得罪,慌忙就迎了上來,陪笑道:“大老爺,您來了?”
王族長點了點頭,隨意找了個借口:“眼見郅哥兒就要搬到縣城去住了,我過來看看,哪裡還需要幫忙。”
小廝隻當是王郅發達了,族長也來巴結,沒想那麼多,一邊領著他往裡去,一邊笑道:“族裡許多人都來幫忙了,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隻餘大爺和太太日常要用的了。”
農家院子淺,沒幾步就到了天井。小廝喊道:“大爺,大老爺來了!”
王郅從西屋走了出來,笑著拱手:“伯父,小侄這廂有禮了。”
“自家人,就彆多禮了。”王族長一邊應付王郅,一邊在院子裡四處張望,猛然就看見西北角多了一個茅草棚子。
不是說要搬走了?怎麼還搭新窩棚呢?
王族長疑竇叢生,一邊感慨一邊看似隨意地往西北角挪,“哎,住了這麼多年,說搬就要搬走了,一時還真舍不得。”
王郅笑道:“搬到縣城裡,離嶽家近些。我那嶽父也是科舉出身,也好就近指點我的學問。”
“說得也是,科舉要緊。”王族長點頭認同。
說話間兩人已經離那窩棚極近,王郅看似無意錯了兩步,正好攔在王族長和窩棚之間,“伯父,咱們堂屋說話?”
不過也足夠了,王族長已經感覺到那貼著心口放的符咒逐漸燒灼了起來,仿佛要把他的皮給燙破了。
他強忍著心頭的驚駭,跟著王郅去堂屋就坐。離那草棚子越遠,懷裡符咒的溫度就越低。
“伯父,請用茶。”王郅特意拿出了從縣令嶽父那裡得來的好茶葉招待,語氣都帶著掩飾不住的炫耀。
隻可惜,王族長心裡壓了塊大石頭,再好的茶也喝不出滋味兒來。
他說了幾句關心的話,問了問縣城的宅子在什麼地方,又問了何時搬家,就準備告辭了。
但王郅卻攔住了他,陪笑道:“伯父,小侄有一事相求,還請伯父看在亡父的份上,替小侄周全了此事。”
“什麼事?”王族長忍著不耐問。
王郅卻拍了拍手,一個苗條標誌的丫頭捧著一個托盤從東屋進來了。丫鬟把托盤送到王族長麵前,王郅上前把上麵蓋著的紅布一掀。
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差點沒把王族長的眼睛閃瞎了。
“賢侄這是……”他的語氣已經變了,眼睛粘在銀錠子上,拔都拔不出來。
王郅見狀,輕蔑一笑,語氣卻依舊十分溫文,“是這樣的。您也知道,小侄與那傅家的大姑娘本有婚約,如今雖已有了更好的人選,卻也不忍辜負了傅大姑娘的一片深情。
還請伯父出麵暫代父職,替小侄到傅家去提親。小侄願意以貴妾之位相待,絕對不會虧待了傅姑娘。”
王族長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想起來自己今日是來乾嘛的了,也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特意跑到王郅家裡來了。
“賢侄,這件事恕難從命。”王族長起身,義正辭嚴地說,“王氏與傅氏數代聯姻,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論上親緣。叫親戚家的女孩子做妾,我往後還怎麼在十裡八鄉做人?”
說完,他生怕王郅再拿銀子誘惑自己,推開王郅大步便走。
“誒,伯父,伯父?”
但王族長很快便出門走遠了。
東屋的簾子一動,王母許氏走了出來,對著王族長的背影咒罵道:“呸,這也是個沒卵子的軟蛋!”
王郅皺眉道:“母親,要不就算了,咱們雖然要搬到縣城去了,但祖宗墳塋還在這裡,早晚都是要回來的。若是鬨得太難看,日後要怎麼辦呢?”
“怕什麼?”許氏不以為意,“狐仙說了,你有做天官的命格,隻是差了一點運道。恰巧那傅家丫頭是個有運道的,豈不是上天安排定的好事?”
天官,那可是一部尚書呀。
王郅寒窗苦讀,為的就是做官,哪裡會不心動?
聽到母親這樣說,他原本動搖的心思立刻就又堅定了。
許氏道:“他不肯出麵,族中總有長輩肯的。老身就不信了,白花花的銀子開路,還有人跟錢過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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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王族長離了王郅家,幾乎是一路小跑回去了,連氣都沒來得及喘勻,便滿目驚恐地對盧氏道:“嬸……嬸子,可教您說著了。他們家西北角新搭了個棚子,我一靠近放在心口的符就火燒火燎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符拿出來,順便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皮膚,完好無損,連泛紅都沒有。
傅氏吃驚地捂住了嘴,脫口道:“他們家不是要搬到縣城去了嗎?新搭棚子做什麼?”
該說兩人不愧是夫妻,這反應一模一樣。
盧氏輕輕吐了口氣,把符接了過來,不知念了什麼咒語,符紙在她手上燒灼成灰,飄起的煙霧濃黑如墨,嗆鼻至極。
王氏夫妻下意識捂住了鼻子,身子也往後趔遠了。
“果然是隻作惡的狐妖。”盧氏揮了揮手,把那黑煙打散。
王族長忙問:“嬸子,這可如何是好?”
雖然狐妖是在王郅家裡,但誰能保證禍害完了他家,不會再到彆家去?
還有盧氏先前說的,關係到他們王氏全族的氣運……
“對了嬸子,您說的氣運之事……還望您解惑。”他給妻子使了個眼色。
傅氏立刻進了一趟東屋,再出來時把一塊二兩左右的碎銀子放在了盧氏麵前的桌子上。
“嬸子的符紙珍貴,小小心意,您彆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