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姐姐又拿起書看了,玉微覺得無趣,想要偷偷溜到堂屋門口去看看,卻被察覺到了的瑤光叫住了。
“奶奶教你背的東西,你背熟了嗎?”
玉微腳步一頓,一張皮膚略顯粗糙的臉頓時就苦成了一團,蹭到姐姐身邊抱著她的手臂搖晃著撒嬌。
“大姐,好大姐~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沒那天賦,連點香的手法都能記錯。到時候彆說驅鬼了,不把邪祟招來就謝天謝地了。”
瑤光不為所動,板著臉道:“知道自己菜,還不多練練,當心二嬸知道了又罰你站牆角。”
站牆角,其實就是麵壁。傅家的孩子麵壁期間,是不能吃東西的。
十一歲正是饑餓期,玉微最怕的就是這個。聽見瑤光這麼說,她立刻就老實了,乖乖湊到姐姐身邊一起看。
大約過了兩刻鐘,外麵忽然喧鬨了起來,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尖利的咒罵聲此起彼伏,怕是要引得左鄰右舍都來圍觀。
瑤光皺起了眉頭,覺得王老太今日前來,真的沒什麼好事。甚至於,她不止是來退親的,還有彆的目的。
聽見外麵的動靜,玉微的心神立刻就不在書上了,探頭探腦的躍躍欲試。
但有瑤光在,她不敢就這麼跑出去看,隻得期期艾艾地問:“大姐,你就不好奇嗎?”
“好奇。”瑤光老實承認。
“那咱們……”玉微眼神往外示意了好幾下,眼睛都亮起來了。
瑤光道:“我出去不合適。”
玉微立刻道:“那大姐你等著。我去看看,有情況立刻回來報告你。”
說完不等瑤光再做反應,爬起來一溜煙就跑了。
本來瑤光也是這個意思,自然就沒有阻攔她。
她實在是很好奇,那王家老太許氏究竟說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能把傅家人氣成這樣。
又過了一會兒,玉微和兩個生得幾乎一樣的男孩子一起跑了進來,三人臉上個個都有氣憤之色。
那兩個男孩是瑤光的同胞弟弟,比玉微小一歲,是雙胞胎,一個叫天璣,一個叫天權。
除此之外,瑤光還有一個親弟弟天樞,和一個堂弟天璿。天璿是二嬸小周氏的兒子,也是玉微的親哥哥。兩人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天璣和天權都是十歲,兄弟四人都在舅姥爺的私塾裡讀書。
二嬸小周氏肚子裡還懷著一個,尚且不知男女,隻知道再有六個月就會出生。
之所以叫她小周氏,是因為瑤光的母親也姓周。妯娌兩個都是周家村的姑娘,彼此雖已出了五服,但也聯絡有親,算是同族姐妹,關係十分要好。
大周氏把小周氏的兒女當親生的疼,小周氏也把大周氏的兒女當親生的愛。
有長輩們做好榜樣,瑤光姊妹五人也都十分親密友愛,遇事同氣連枝。
見妹妹和弟弟們都如此氣憤,瑤光心裡更有數了。
她放下老半天也沒看進去一個字的手抄書冊,直接問:“許氏說什麼了?”
“大姐,你是不知道,那……”
“許氏那老虔婆是來退親的,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彆汙了大姐的耳朵了。”
玉微憤憤地開口,卻被天權打斷了。
“是呀二姐,那些話就彆讓大姐再聽一遍了,實在是難聽。”天璣也跟著道。
玉微忍了忍怒氣,腦子也清醒了一些,點頭道:“不錯,大姐,全是汙言穢語,我都不好意思說。”
隻看他們的態度,瑤光就知道明顯不止是汙言穢語。她板著臉,冷聲道:“你們還不說實話?”
三人一時訕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商議了半天,卻是誰都不想開口。
“玉微。”瑤光直接點明,“我知道你最聽大姐的話,大姐也最信任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反正我早晚也能知道。與其聽彆人添油加醬,我寧願聽你說。”
玉微立刻就多了一份被信任的使命感。
而且她覺得瑤光說得沒錯,今天事情鬨得這麼大,好多鄰居都聽見動靜來看熱鬨了。人多嘴雜的,早晚要傳到瑤光耳朵裡。
與其讓大姐從彆人那裡知道,還不如她來說呢。
她當即便憤憤道:“哪裡還需要旁人添油加醬?那許氏真是吃了熊豹子膽,把自己兒子當天王老子了,竟然提出讓大姐給她兒子做妾。我呸,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眼見二姐已經說了,天權和天璣便也你一言我一語,把許氏小人得誌的嘴臉學得惟妙惟肖。
瑤光氣笑了。
這是真覺得自己考上了舉人,就可以完全脫離宗族的製約了?
傅家村裡和王家村聯姻的人可不少,大家都是親戚。讓親戚家的女孩子做妾,虧他們想得出來。
瑤光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們也不用氣了,且不說咱們傅氏宗族不會答應,就算是王氏宗族,也不會讓他們乾出這種荒唐事來的。”
但這個道理就算許氏不懂,王郅應該也懂得呀。
今日許氏來鬨這麼一場,王郅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就在瑤光疑惑的時候,盧氏帶著兒子兒媳和兩個大孫子進來了,大周氏和小周氏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傅寧和傅安兩兄弟也都黑著臉。
大弟天樞和二弟天璿跑過來安慰瑤光:“大姐你彆怕,王家癡心妄想,咱們家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就是,真當咱們傅家沒人了?”
盧氏沉這臉一言不發,此時忽然道:“寧兒、安兒,你們帶著天樞他們都去忙吧。”
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知道母親心裡有了章程,便把除了瑤光之外的孩子們都薅了出去,隻留下了婆媳三人。
大周氏扶著有孕的小周氏先坐下,自己去給盧氏倒了水,問道:“娘,你也看出來了?”
“看來,你也看出來了。”盧氏重重吐了口氣,點了點頭。
小周氏因有孕的緣故,不再沾術法之事,自然什麼都沒看出來。聽見婆婆和大嫂的話,她忙問是怎麼回事。
盧氏喝了口水,示意大周氏:“老大家的,你來說。”
大周氏拉著女兒一起落座,神情嚴肅地說:“今天那許氏老虔婆一進門,我就從她身上聞到一股狐騷味兒。等她說出那癡心妄想的話來,我暗中開了天眼仔細一看,她臉上縈繞著一股黑氣,顯然是最近接觸了什麼臟東西。”
狐騷味兒?黑氣?
瑤光立刻想到盧氏給她講過的那些驅鬼捉妖的往事,推測道:“是個狐妖?”
盧氏點了點頭,說:“不但是個狐妖,還是個不走正道的狐妖。”
她看了大孫女一眼,說:“大丫頭出生的時候,我就給她算過,她是個有大福氣的。隻怕許氏是從狐妖那裡知道了什麼,才不肯直接退親的。”
卻原來,王郅中舉之後,走到縣城和周舉人一起拜訪縣太爺時,被縣太爺的女兒看上了。
一個是官家小姐,一個是普通村女,該怎麼選傻子都知道。
王郅回到家裡,就和母親商量,要和傅家退親。一開始許氏不同意,但知道縣太爺要招自家兒子做東床時,就改了主意。
許氏作為一個獨自拉扯兒子的寡婦,心裡覺得自家兒子就是天仙下凡。如今縣太爺家的小姐主動看上她兒子,更讓她堅信自己的想法。
她覺得傅家那丫頭是不配給自己兒子做正妻了,但狐仙說了那丫頭有大福氣,給自家郅兒做個貴妾,也算便宜她了。
母子二人一拍即合,但王郅心裡還有點數,不敢出麵。於是才有了今日許氏獨自登門,理直氣壯要求傅家把女兒送去做妾的事。
盧氏道:“大丫頭彆怕,咱們家的姑娘,誰也彆想欺辱了去。”
瑤光依偎在奶奶懷裡,嬌聲道:“有奶奶、娘和嬸嬸在,我才不怕呢。”
“好孩子。”盧氏溫柔地在孫女頭上背上摩挲,對小周氏道,“老二家的,那狐妖會看命數,隻怕道行不淺。為保險起見,還得用你一滴指尖寫來畫符。”
天地貴生,因而未曾出生的胎兒是最受天地庇佑的存在。小周氏有孕在身,她的指尖血在會用的人手裡,乃是驅邪的最佳寶物。
不過也因胎兒受天地眷顧,對於這種事情,修道之人隻師徒相授,普通人根本無從得知。
兩個兒媳和大孫女都屬於盧氏的傳人,所以她才讓兩個兒子帶著孫子、孫女們出去了。
小周氏聞言點了點頭,讓瑤光取來一個刻著特殊符咒的白瓷瓶,又抽出隨身的銀針紮破食指,滴了一滴進去。
盧氏接過之後,迅速念念有詞地虛空畫符,把血的靈氣完全封印在了瓷瓶之內。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先畫個符,再讓老大陪著我到王家村走一趟。”
瑤光本想陪著奶奶一起去,但想到今日之事,也明白自己暫時不好出門,便也作罷了。
“那奶奶,您自己要當心。”
盧氏慈愛地笑道:“放心吧,我老婆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周圍十裡八村,隻有他們姐弟二人姓盧,自然是因為他們不是本地人。
當年他們家鄉遭了大災,年僅二十歲便守了寡的盧氏,果斷回娘家帶著唯一的弟弟出來逃荒,一路逃到了傅家村。
她就是憑著開土方、接生的本事站穩了腳跟,後來還把成功把自己嫁給了觀察多時的丈夫,也就是瑤光的祖父。
可以說,她是個極為有成算的人,還敢想敢乾。雖然是個女人,但憑著自己的本事,在傅氏宗族裡也頗有話語權。
因而,當王氏族長得知她親自登門,心頭就是一跳,覺得她是為了今天許氏去傅家鬨事來的,頓時就在心裡把許氏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也不敢怠慢,忙帶著妻子一起迎了上來。
他妻子姓傅,正是傅家村的姑娘,論輩分還得喊盧氏一聲嬸子呢。
“嬸子,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叫小輩們來說一聲,我家這口子自己就去了。”傅氏一見麵就陪笑臉,心裡也在罵許氏。
但出乎他們夫妻預料,盧氏的態度卻並不疾風驟雨,反而很是溫和。
盧氏擺了擺手,說:“今日之事你們應該也知道了,許氏到我們家去大鬨了一場,口口聲聲說我們家大丫頭能到你們王家做妾,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老身大半輩子也沒受過這種氣,原本是不想管閒事的。但思來想去,咱們都是鄉裡鄉親的,不能因為許氏一個人,叫親戚們都受了害。”
前半截讓王氏族長尷尬得無地自容,後半截卻又讓他心中一凜,瞬間嚴肅了起來。
“嬸子,您的意思是……”
——這位內嬸子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不覺得她是無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