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有美惡,故有吉凶。諸星中至貴者,莫過於紫薇、少微、天市、太四者。除少微外,三貴具有立國建都之驗……”
“奶奶,大姐,王家來人了,王家來人了。”
二丫頭玉微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打斷了祖孫二人的功課考核。瑤光被打斷了思緒,本來挺熟練的“二十四天星盤”的後續就那麼卡在了喉嚨裡,怎麼都接不上了。
盤腿端坐在南首的祖母盧氏本正自眯著眼聽大孫女背書,驟然之間也被二孫女嚇了一跳。
她皺著眉睜開眼,不悅地看向門口,玉微正扶著門框大喘氣,顯然是累得不輕。
“大驚小怪的!”盧氏說教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乾咱們這行的,不管什麼時候都得穩當。就算天……”
“就算天在眼前塌了,也不能皺眉。我都記著呢。”玉微隨口打斷了盧氏的話,神情滿是不以為然。
盧氏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瑤光見狀,暗笑一聲,趕緊出來打圓場:“玉微,你少說兩句吧,奶奶也是為了你好。”轉而又安撫祖母,“奶奶您彆和她計較,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丫頭打小就這樣,毛毛躁躁的,沒個正形。”
這時玉微也反應過來自己又惹祖母生氣了,忙湊過來給盧氏捶背,陪笑道:“奶奶,是我嘴太快了,沒個把門的,您彆和我一般見識。”
盧氏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真跟你計較,我這把老骨頭早就化成灰了。你爹娘那麼穩重的人,怎麼就生了你這個皮猴子?”
玉微經驗多了,知道這個時候不需要自己說話,讓老太太數落一頓出出氣就好了。
因而,她隻是嘿嘿陪笑,捶背動作越發殷切了。
果然,盧氏說了她幾句就消氣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王家來人了?莫不是來商議婚期的?”
西流河附近有三個村子離得極近,他們所在的傅家村與另一個周家村在河東岸,王家村在河西岸與兩個村子相望。
之所以說三個村子離得近,就是因為西流河流經三個村子那一截河麵深卻窄。
五十年前,由王家村的人起頭,三個村子合力修了一座石拱橋,王家村和傅、周兩村的距離,一下子就縮減至半裡地。那真是喝口水的功夫就到了,可不就是離得近嗎?
從那以後,三個村子之間的往來多了,彼此聯姻的也多了,漸漸的就不分彼此,結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每到旱季各村爭水時,三個彼此聯絡有親的村子就聯合起來,上千男丁往那一站,什麼都不需要說,對手就直接慫了。
鄉下人種地為生,隻要水源充足,莊稼就長得好,村人們的日子也就越發富足。日子好了之後,有餘錢又有成算的人家,就想著讓自家孩子讀書,若是僥幸恩科高中,那就光宗耀祖了。
盧氏的親弟弟,就是三個村子裡出來的第一個秀才。
但也隻是秀才了,他後麵又考了好些年都沒中,索性就放棄了科舉一途,在自家收拾出兩間屋子辦個了私塾,專門招收教導三個村子學齡的男娃娃。
雖然秀才不能做官,但見了縣太爺卻能不跪,每個月還有朝廷下發的一分祿米。
實打實的好處擺在眼前,原本覺得讀書沒啥大用的人家也都動了心。
漸漸的,三個村子的男孩子但凡長到了七八歲,就都送到盧秀才的學堂裡去。
瑤光雖然是女孩子,但她是個穿越的。前世所受的教育讓一個念頭在她心裡根深蒂固:不管什麼時候,多讀書總是有好處的。
她是傅家孫輩的第一個孩子,不管父母、叔嬸還是祖母盧氏,都對她十分稀罕寵愛。
借著這份長輩的寵愛,再加上盧秀才是她親舅姥爺,瑤光兩歲多的時候就對讀書識字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天天賴在盧秀才的私塾不走。
一開始所有人都沒當回事,直到有一次盧秀才考學生背書,所有學生都背完了之後,瑤光表示她也要背。
盧秀才就當是逗外甥孫女玩了,笑嗬嗬地叫她也背。
得了機會,瑤光極為流利地把當天學的從頭到尾都背了一遍,甚至比所有人背得都熟。
盧秀才當時就覺得這是個好苗子,不讀書可惜了。
雖然女孩子不能參加科舉,但多讀點書,對未來的婚嫁來說,也是個極高的籌碼。
這樣想著,他私下裡就和自己姐姐說了。
盧氏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神婆、藥婆兼接生婆,兩個兒媳也都跟著她學手藝,兩個兒子種地也勤勉。
一家五個大人齊心合力,日子自然比尋常人家強,不差那點買筆墨的錢。
瑤光是頭一個孫輩,盧氏又推算出她是天生的好命格,自然越發疼愛。
聽到弟弟說讀了書將來更容易嫁個好人家,盧氏當即就拍板同意了。
回到家裡,她把兩個兒子和兩個兒媳都召集起來,不但宣布了要送瑤光去讀書,還說了,將來家裡的孩子,不管男女都要讀些書。
男孩子自然是奔著考功名去的,女孩子雖然與功名無緣,但嫁個好人家吃喝不愁也不是壞事。
兒子兒媳們對老太太一向信服,家裡經濟狀況又跟得上,況且這又是宜子孫的大好事,自然不會有異議。
就這樣,瑤光成了盧秀才私塾的第一個女學生,和比她大幾歲的一群男孩子一起讀書。
玉微嘴裡的王家人,就是王家村的一個秀才,也是和瑤光一起讀書的,叫做王郅。
少年少女們從小長在一起,瑤光又生得貌美,青春期一到,自然就引起了許多少年內心的悸動。
但大家都是讀書人,守禮節要臉麵,行為都很克製。最多也就是想方設法和瑤光多說幾句話,往往兩句話沒說完,臉就紅成了一片。
王郅不是他們之中長得最好的,卻是學問最高的,前年才十七歲就中了秀才。今年又是大比之年,王郅和三個村子裡的幾個秀才結伴去了省城參加鄉試。
前幾天有消息傳回,說是王郅和周家村一個叫周元的都高中了,正在縣城拜會縣太爺,很快就要衣錦還鄉了。
這可是三個村子裡頭兩位舉人,不但盧秀才這個老師高興,村人們也都與有榮焉。
王郅今年已經二十了,瑤光虛歲也有十七了。如今王郅又功成名就,不管怎麼說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紀。
因而,這時節聽說王家來人,盧氏想當然就覺得,他們家人是來商議婚期的。
玉微卻冷笑了一聲,嘲諷道:“奶奶還是去看看吧,我看那姓許的老太婆可是來者不善,眼睛恨不得仰到屋頂上。還有,那王郅沒來。”
“王郅沒來?”盧氏的臉色沉了下來。
按照當地的風俗,商議婚期的時候,男方當事人是要和媒人、長輩一起來的。若是王郅沒來,自然就不是來商議婚期的。
她擔憂地看了大孫女一眼,見瑤光神情淡淡,沒有半點慍色,心下安定了幾分,對玉微道:“二丫頭,你在這裡陪著你姐姐,待老身出去看看。”
玉微立刻應承道:“奶奶就放心吧,我會好好陪著姐姐的。”
盧氏點了點頭出去了,玉微氣憤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半晌見瑤光跟沒事人似的,更生氣了。
“大姐,那許老太明顯不懷好意,你怎麼一點都不急呀?”
“急有用嗎?”瑤光反問。
玉微啞然了一瞬,喪氣道:“是沒用。不過,若是王家真敢做出什麼讓大姐難堪的事,我就叫上大哥、二哥和三弟、四弟,一起套那姓王的麻袋。”
瑤光無語了一瞬,歎氣道:“玉微,你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玉微半點不服,還振振有詞,“不是大姐你說的嘛,不要讓彆人定義自己,誰也沒規定女孩子就一定得怎麼樣。”
至於什麼《女戒》、《女訓》?
不好意思,他們傅家的女孩子學的都是正經四書五經,延伸拓展的也是跟著本祖母學看星象、看風水、驅鬼捉妖,彆的都沒聽過。
瑤光第一次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憋屈感。
她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說法,“咱們如今都大了,處事應該成熟,不能動不動就套人麻袋。”
玉微道:“我今年才十一,等兩年再長大吧。”
鄉下的女孩子,除非是被賣做童養媳的,或者是婆家人口稀少的,成婚都不會太早。
至於原因也很實際:我們好不容易把孩子養大了,再怎麼著也得留在在家裡多乾兩年活,先給娘家創造一些價值再說。
瑤光虛歲都十七了,盧氏才考慮她婚嫁的事。玉微才十一,真就是早得很呢。
“不管怎麼說,王郅都已經中舉了。真打了他,咱們全家都有麻煩。”瑤光是不建議做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的。
這次玉微是真的泄氣了,哼哼唧唧地坐在姐姐身邊,惡狠狠地嘟囔道:“王家最好是來商議婚期的!”
實際上她也明白,王郅都沒出麵,肯定不是。
瑤光索性翻出手抄的冊子,繼續背誦盧氏多年積累的術數知識,整個人看上去淡定極了。
可實際上她心裡也忐忑。
倒不是說她對王郅情根深種,而是王郅是她目前能接觸的人裡,最好的選擇。
若是王家的親事真不成了,她再找就得往下兼容了。
到時候活不少乾不說,日子說不定還比不上在娘家時呢。
因著傅家在村子裡算富裕的,家裡的地靠男丁們就能種完,女眷們隻需要在除草到時候勤勞些就好。
自從決定送女孩子也去讀書之後,家裡長輩們都指望著他們姐妹日後嫁個好人家呢,當然更不會讓他們做重活。
傅家姐妹兩個的日子,也就比鎮上地主家的小姐差個丫鬟了。
若是嫁到了普通農戶家,人家對兒媳婦可不會有絲毫縱容,家裡地裡的活都得跟著忙。
瑤光前世是向往過田園牧歌,但這輩子真的種過地之後,就明白那時候都自己多矯情了。
在這個沒有任何機械化的時代,種地,真的是世間最最辛苦的事。
而她,不想受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