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瑞家的事情過完,薛姨媽在林黛玉的院裡又留過一會,才重新回過梨香院。
此時薛寶釵還在同鶯兒織線,見了薛姨媽過來,忙上來迎過對方問:“媽媽去的怎麼樣了?事情解決了嗎?”
“解決了,解決了,是個下人搞的誤會。”薛姨媽進了屋,見薛寶釵麵上擔憂,便將梨香院裡的事情同對方簡單說過。
末了,薛姨媽又忍不住感歎一句說:“到底真是你林妹妹有麵子,我的寶,你先莫要再去找寶二爺了,看看最近有沒有著工夫先去找你林妹妹玩玩,先前我們是冷了她,沒能同她搞好關係。”
薛寶釵聽過,手上動作一頓,問道:“您不是說太太不喜歡林姑娘,就叫我同林姑娘遠點,同太太和賈府彆的小姐多接觸一些嗎?”
薛姨媽長歎:“先前話是這麼說的,可這一次卻是我有眼無珠了。慌慌忙忙來了府上,沒有搞明白現下榮國府裡的底細,就隻想著先同府上的太太交好,卻不想這前些日子從林家來的孩子才是這府上最值得結交的。”
說過,薛姨媽想起什麼,又對薛寶釵道:“寶兒啊,你不是要選公主伴讀嗎?我從那林姑娘的小院裡出來後,沒有著急回來,順路細打探了一下你姨媽那日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薛寶釵順著薛姨媽的話問。
“林姑娘過來時,當天竟是東安王妃也來了。”薛姨媽說過,湊近身體,話音一時有點期待,“你若是同那林姑娘問問,沒準我們也能攀上王妃的宴呢?”
但先前有過那麼多暗著的衝突,如今又出現了這種事情,人家怎麼可能願意?
薛寶釵見薛姨媽如此喟歎,愣了一下,到底沒把心裡所想的說出來,隻柔聲說道是,下意識又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邊上的樣花。
那花雖然不是她喜歡的樣式,但畢竟瞄了不少功夫的花樣,剛才開了個針腳,竟是又不繡了。
薛姨媽本是還在想著林黛玉的事情,見薛寶釵沒有吭聲,見狀,也知道是委屈了薛寶釵,隻親切地摟著她寬慰。
“我的寶啊,我知道這些天來是有點委屈了你。可媽就隻有你這一個女兒,你哥哥又是這般無能,隻能求他玩夠了能收收心,旁彆的也指望不上什麼。未來說不定還得靠你多扶持一把。”
“你一個姑娘家,到底是不方便出去,那便在內宅裡多走走人脈,這樣哪怕是不攀上你那表哥,未來也能給家裡添一份力。”
薛寶釵不做吭聲。薛姨媽知道她是聽進去了,便又叮囑了兩句,忽想起什麼,隻問:“說到你哥哥,你在院裡,又看著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又去那裡廝混了嗎?”
薛寶釵說:“我不清楚,我來時沒見著他。”
薛姨媽見狀,隻又叫來個看院子的下人去問,聽道說:“薛大爺是今早出門的,沒說要去哪裡,隻是看好像似有個什麼酒會的帖子請他,大抵是出去吃酒赴宴了。”
“誒呦,他才消停了幾天,怎麼又出去了?”薛姨媽一聽下人這麼說,當場急了,“他剛才鬨出過事,哪有什麼錢吃酒赴宴,這定是又去自己家裡的錢莊取錢了,我過去看看。”
說著,薛姨媽急著就要去自家的錢莊看看生意,剛準備過走,又想起薛寶釵在院子裡先前等了不少時候,忙是轉過來哄著薛寶釵,說自己去去就回,讓寶釵好好想想自己剛才說著的話。
薛寶釵一一應了,隻等目送薛姨媽從梨香院的側門出去,才回房閉眼,對著一旁不明世事的丫鬟說:“鶯兒,拿我那份冷香丸過來。”
鶯兒問:“姑娘是又犯病了?”
“是有點不舒服。”薛寶釵說。
她見去拿藥的鶯兒,突然有個念頭:“鶯兒,你同婆子們接觸的多,你知道旁院的林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鶯兒沒想過薛寶釵會說這話,愣住,斟酌了一下,第一反應道:“林姑娘很少同下人多說多做什麼,倒是挺神秘的。尤其是…”
尤其是這段日子林懷瑾走了後,她在林懷瑾的書房裡呆的時間更多了。
那隻漂亮的剪梅插在正堂的水瓶裡。林黛玉看著那紅梅,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起林懷瑾笑著時,同梅花一樣紅的唇色。
但他絕對和梅花是不配的,更像是那見血封喉的夾竹桃,美得令人心醉,毒得讓人發寒。總得看在身邊,才會不擔心被誰傷到或者有誰被他傷到。
她得看著他。
林黛玉坐在暖爐邊,握著書卷,望著梅花,思來想去,總算是給自己這些天的思念找了個合適的理由,好讓自己舒心一……
“紫鵑,可是哥哥回來了?”
正院有人走入的聲音傳來。林黛玉一見紫鵑過來,下意識問了一句,就看著紫鵑笑著回答:“我也希望是。但瑾哥還沒有回來,是薛姑娘過來了。”
林黛玉愣了一下,她本來想說一句,她這個點不一般是去找王夫人或者賈寶玉嗎,但想了想還是沒說。隻和紫鵑說,既然她來了,那就把人請進來。
她其實也未怎麼多見過薛寶釵,以至於進明堂後,兩邊各自愣了一下,薛寶釵才回過神,先笑著問:“林妹妹早上好。”
“你倒是稀客。”林黛玉從榻邊靠正。她看了一眼茶桌同近處的多寶閣架,見此時架子上沒得什麼茶,便問薛寶釵,“我這早上一時疏忽,未想得會有人來,薛姐姐和我同喝這正山小種可好?”
“好得很。”薛寶釵笑道。她見林黛玉未有趕客,便順勢坐下,見正堂清一色的文玩字畫,細看竟隻有一隻紅梅亮眼。
“這正堂的梅花那是前日在寧府折的嗎?”
“是我哥哥送的。”林黛玉輕聲帶過,“他這些天留著我在院裡,人沒回來,倒是梅花送來了一隻。”
薛寶釵接過紫鵑遞來的茶,一同林黛玉用過茶後,先是順道:“我前個身體不好,沒能多過來走走,竟沒發現,這屋裡倒是安靜的很。”
“我倒是不願意那麼安靜。”林黛玉慢吞吞地說:“隻是我這地方和你們一樣遠,不方便彆的姊妹過來,我又身體不好,到底是走動的少。”
薛寶釵剛是收了盞,一聽這話便有些好奇:“莫說彆的姐妹,隻單寶兄弟不找你嗎?”不說多的,就是薛寶釵過去的時候,也見著賈寶玉叨念過幾次林黛玉。
“他倒是想找我,來過三四次。”她見林黛玉也放下茶杯,像是想起了什麼,笑了笑:“隻是我同我哥哥住的時間多,他怕著我的哥哥,到底不敢多來找我。不過這也挺好,能得出幾分清靜。先前引得對方摔過一次玉就是了,萬使不得他再來摔第二次。”
“這摔玉是怎麼回事?”
林黛玉簡單掠過。聽得薛寶釵一時感歎:“莫怪的你哥哥如此謹慎,要是我有你這個妹妹,我也萬般防著外人。隻可惜我沒有,隻有個不成器的哥哥。”
雖然都是哥哥不在家,但那區彆可大了。
林懷瑾是入宮考試,薛蟠那是花天酒地。前者隻要他人還在,妹妹就是有依靠。後者嘛……
薛寶釵不願意多想。林黛玉這院子確實安靜。她雖然是抱著同對方打好關係的念頭,但也難得這麼閒下來,細致見過明堂八寶閣上的各式書籍,還沒想著個合適的話題,就看見過硯台上壓著幾卷舊紙,上麵斑駁寫著幾行小字。
“誒呀,這是……”
薛寶釵下意識去看,就隻見那竟是一打草紙,寫滿了詩韻,末了還有一首詩,隻寫了前半簾。
【紅杏青簾小院中,妝成獨自捲芳叢。】
“這是林妹妹寫的嗎?真是不錯。”薛寶釵的誇讚是真心的。
“先前胡亂學過一點。”林黛玉笑說。薛寶釵卻是在林黛玉的院子裡見到種種,一時心中多有感慨,想起先前的事情更是歎息,躊躇了半日,到底是開口:“我為我母親賠個不是。”
卻不想林黛玉隻平靜說:“姨媽來送宮花,到底是好心。若是昨天的,我沒放在心上。”
“那若是彆的呢?”
“那你繞了半天官司,終於說著正題了。”林黛玉收斂笑意,正色道:“你看看你手上那疊舊稿後麵應該還有半句。”
既然林黛玉放了話,薛寶釵也不含糊。她起身到多寶閣前,拿過那一遝舊紙,翻過一頁,卻是從亂章中正見著林黛玉想給她看的那後半句詩。
【心知萬緒皆舊塵,一卷新詩自點頭。】
隻看過一眼,薛寶釵手中動作便瞬間停頓,一時不曾言語,半晌後卻是背著林黛玉問:“這是等好的?”
林黛玉也未有在看薛寶釵,她的目光掃過林懷謹前些日子離行前親自擺過的多寶閣,平靜地坦白說:“那確實沒有。你那看的舊紙是我哥哥臨行前,我們兩個對著詩論詩韻押題時所做的。如今被你逢著一眼看到,正是趕巧罷了。”
“妹妹真真是連句甜話都不願說。若是我就說特意做的了。”薛寶釵將手上的紙張放下,轉身半開玩笑道。她看著榻側暖爐旁披著白裘的林黛玉,見她在整麵狐皮裹後竟是隻添風流,仍顯瘦削的身姿,含笑說:“我不隻是哥哥不若你。”
林黛玉不做答複,她從多寶閣轉過目光,望著窗外,停頓了一會才開口。
“我剛入賈府那幾個日子也常是時時求全,步步謹慎。現在想來,若我是孤女,此刻一定是沒有這種氣魄的。細想來,若是沒有他,昨日的委屈必定是吃全了。回頭去望,前些天的安寧我隻當是平常,但如今竟是分彆才知道世事多少思念。”
薛寶釵不做言語。她等了一會,就看見林黛玉收回目光,終是沒見彆人,眼裡隻望她道:“我想是有嫌隙,也承認同你有過敵意。但未來,薛姐姐若是無事,也可常來做客。”
“先前薛姐姐說是疏忽了我,未曾過來我處。但我也未著給薛姐姐送過禮,有過什麼好顏色,到底是平了。”
往事有的沒的,未來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筆勾銷。
薛寶釵當然聽得懂林黛玉話裡的意思,但正因為如此,她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我說句真心話。”半晌之後,薛寶釵從沉默中開口,像是下過決心,“今日我正經拜過妹妹。但未來若是再遇到類是我這種四麵圓潤的,妹妹切忌交淺言深。”
對此林黛玉想說什麼。但她話沒開口,卻是猛然聽見一陣敲鑼打鼓,還未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見門外有人忽地來報:“林公子回來了,帶著皇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