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突然拜訪打斷了院裡原本的話題。
見又有人送禮來,心情不錯的林黛玉放下手中的梅花,看向周瑞家的手上的匣子笑問:“什麼宮花?”
“是姨太太從宮中帶過來,想要特地送給姑娘的。”周瑞家的見人如此多,又像是有不認識的宮人麵孔,忙補充道,“姑娘要是有事的話,東西我先放下了。”
“不急。姨媽既然送了東西,那我自然要是親自拿過。”林黛玉攔住周瑞家要走的動作,隻笑著示意雪雁把那看起來分量不小的長條匣子打開看看。
雪雁點頭說是,卻打開匣子後,見偌大的匣子裡空蕩蕩的,細看裡麵竟是隻有兩隻簪花孤零零地擺散在一角,顯得格格不入。一瞬間,場麵沉默,連帶著院旁剛笑著謝過紫鵑,準備去回報賈母的鴛鴦和琥珀也屏息凝神。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禮送得不僅七零八碎,更真不是時候,隻等著院裡的主人發話。
很顯然,原本因著林懷謹的禮,心裡還蕩著甜意的林黛玉也是愣住。她看著空過一大半的匣子,臉上的淺笑逐漸消失,回過神後,隻淡淡問;“這花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彆的姑娘們都有呢?”
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
“我就知道,彆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林黛玉冷笑。她原本抽來想拿花的手又是收起,原本搜羅著想同薛家回什麼禮的心思瞬間少了大半。隻把場麵撂著,見那周瑞家的一聲兒不言語。
正門門外,走遠去送鴛鴦琥珀的紫鵑一聽情況,當即下意識地去看屋內,又意識到人還沒有送走,轉頭看向老太太的兩位丫鬟,不知道是繼續送她們,還是過來去找黛玉。
不想鴛鴦琥珀見了這一幕,也是麵麵相覷。半刻後,隻琥珀代表兩人,小聲同紫鵑說,既是如此,她們兩個去去就回。
紫鵑小聲問:“你們怎麼還回來?”
琥珀不言,見狀鴛鴦歎氣,壓低聲音委婉道:“不是我們想回來,是老太太想過來。她原意就是想等公公見過林姑娘後,就來找姑娘問情況的。”
鴛鴦這麼一說,紫鵑瞬間就懂了——宮裡來的老太監既然明確說隻想同林家姑娘談些私事,那麼賈母也不可能拂了人家麵子,隻叫老太監先去林黛玉,權當自己不插手,不在意。
但賈母真的可能不在意老太監同林黛玉的對話嗎?她隻是顧著給老太監體麵,等對方走了,一定是要過來問一問兩人先前聊了什麼的。
那周瑞家的恐怕萬萬沒想到,她隻同彆的婆子多談論了那麼一會的小差,就遇到了這麼一遭。而一想起她平時的所作所為,明白過來鴛鴦琥珀兩人意思的紫鵑就毫不同情,隻笑著說:“既然如此,你們快去。”
她把鴛鴦琥珀送走,就聽著那門後正堂又傳來話聲。
是蘇公公的。
他見堂內一時無人發話,便知道了這疑似長仆的婆子不肯低頭認錯,進而結合著這幾十年來在宮中侍奉的經驗,把林黛玉在賈府裡的情況猜了大半。
一時見,蘇公公對林黛玉又是真心同情,又是想順人情,便笑著開口:“林姑娘莫說,這宮花我還真是見過。確實是宮中的新款,隻是因著花色做出來後不甚合適,才給出了宮。如今看著,可是賈府給不出花了?”
周瑞家的一聽忙說:“這不是賈府的,是薛家的姨太太送的。有十二隻。”
她這話一說出來就意識到了不對,原本的敷衍心態被冷汗驚去了大半,便是當即想走,無言要去。卻不想蘇公公一聽,大是一愣,連原本找茬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這現實竟比他所想的還要離譜。
宮花有十二隻,現在隻被挑剩下了兩隻。那剩下的十隻你給了幾個姑娘才輪到林黛玉的?要知道賈府總共才三個姑娘。還是說把兩個媳婦都送過了,最後才輪給林黛玉?
那更離譜了——要知道未出嫁的姑奶奶按順序是高於新媳婦的,這不是直接罵人家在府裡根本不是正經小姐嗎?
堂上再次陷入沉默。半晌之後,蘇公公對林黛玉慢吞吞地說:“這宮花確實還有些彆的款式。姑娘既是家中有喜事,那我回頭托兩個小太監給姑娘多送點新的,隻是不知道是托到哪裡去合適。”
“送我這來。”
賈母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半晌之後,堂裡的人就看見賈母穿著一身亮堂堂的華服,後帶著兩個大丫鬟,大步入堂中冷笑著說:“我倒要來看看這宮花送的是怎麼回事?”
那堂裡的眾人一見賈母過來,除紫鵑外都愣住,忙給突然現過來的老太太問安倒茶,而本坐在主位上的林黛玉更是一看見賈母,忙是起身,要去扶對方,卻不想反過來被心疼不已的賈母摟住,靠到了對方懷裡。
賈母方才隻是聽聞,現下一見著林黛玉本人,又看見那兩個落單的宮花散在匣子角上,更是忍不住的感到心碎兼著怒火直大,當即撂了臉。
“我看有些人這禮啊,送了不如不送,林丫頭如此鮮豔靚麗的姑娘配這麼老氣的顏色,怕不是要奪我這老婆子的臉麵,鴛鴦,你去我私庫挑幾隻花給姨太太做回禮,隻說是這林姑娘的花也不要送了。禮我也替她還了。”
若是一般情況,賈母其實不會發這麼大的火。她如今都這個歲數了,最好體麵。
但問題就在於她一直想維持這種體麵,但偏偏連續兩遭,有人不給她在外麵維持這種體麵,讓這種難堪的家事被宮裡人都看到了,更不要說這位太上皇前的老貴人如此重視林黛玉,更是親手給對方送過宮裡的梅花。
結果連宮中都如此重視的人,到賈府裡受這種冷遇,若說傳出去,莫說宮裡是怎麼想的,就是這話能傳的多難聽,賈母都不敢想。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真的冷遇林黛玉也就算了,她從林黛玉一來府上,就明著把對方捧在心尖上,這麼明確的意思竟然都傳達不到這群下人身上?
這是當她老到已經管不動事了,還是當她已經死了?
那周瑞家的瑟瑟發抖。鴛鴦見著賈母當場發過這麼大的火,更是當即就去,直從老太太的屋裡帶過幾樣花飾,就忙著去問薛姨媽身在何處,問到王夫人的屋子後,同還在和王夫人閒談的薛姨媽忙是行禮。
王夫人見狀,忙叫鴛鴦起身,問發生了什麼。鴛鴦起身後,當即開口道:“太太好,姨太太好,老太太剛前托我給姨太太話,說給林姑娘的花也不要送了。這送來的花飾是替林姑娘給姨媽回禮的。”
那薛姨媽本還在同王夫人有說有笑。這一聽當場愣住,忙問:“這送個花的功夫,怎是驚動了老太太?老太太在哪,我現在就過去。”
王夫人見狀,也是忙道:“看樣子,定是有什麼誤會發生,我同你一並過去就是。”
鴛鴦低著頭,給薛姨媽指了地。見狀,薛姨媽安排過裡屋的薛寶釵,隻叫她回去坐會,便趕忙同王夫人趕過去林黛玉的房子。
薛姨媽小跑過去,剛進了屋,就見著那周瑞家的托著的匣子裡隻剩得兩朵俗豔的殘花,而那老太監已經避去,堂上隻有賈母抱著林黛玉冷漠不聲,一時愣住,當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轉頭就對周瑞家的恨罵道:“你這沒眼的東西,我不是把順序給你安排的好好的嗎?先是幾位姑娘,最後的鳳哥拿四隻,你怎麼最後才給的林姑娘!”
周瑞家的唯唯諾諾,她也知道自己錯了,但麵子下不上來。隻哭著同薛姨媽磕頭,胡亂開口說自己隻是一時順路懶惰,萬萬沒有想要輕視林姑娘。
賈母不做回複,她隻是看向同薛姨媽一並過來的王夫人,同對方說:“你也看見是什麼情況了,既然是你房裡的仆人,你說怎麼辦吧。”
王夫人無言,她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閉著眼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周瑞家的一聽這話,想起旁時王夫人最過仁善的性格,眼睛一亮,全身的希望都指望著王夫人能替她主持公道,卻聽見對方說:“我對事情原委不甚了解,但相信老太太最是公正,這仆人怎麼處理,全依老太太的。”
賈母冷笑:“既然如此,她乾了這麼沒臉的事情,就把她攆了出去如何。”
那周瑞家的一聽,哪裡想這種小事竟然會有如此結果,當場魂沒了大半,癱軟在地上,哭泣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敢這麼做了,莫要把我辭了。太太,老太太仁善——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夫人聽到,也是一驚,下意識看向林黛玉:“林姑娘,這……”
“老祖宗,萬不必如此生氣,按著例就好。”林黛玉也是沒想到會這麼重,忙是勸過賈母消氣。
她既然開了口,賈母也就順勢下了坡。隻讓王夫人罰了周瑞家的例錢,自掌嘴一頓,叫她若是再有第三次見著怠慢著林黛玉,就整個著掃地出門。
聽過,薛姨媽一時對著‘第三次’這話有點敏感,隻察覺過來這林家的兩個孩子在賈府中的情況怕是還有隱情,又是想起自己先前同對方暗中有過較勁的行為,多少心生惶恐。
而王夫人皺眉,卻是對著周瑞家的當場嗬斥:“既然聽過了處罰,還不快謝謝林姑娘仁善!”
“林姑娘仁慈,林姑娘仁慈……”
周瑞家的聽過王夫人的話,對著林黛玉連連磕過頭,又哭又涕,她也察覺到了林黛玉這邊的情況絕不是寄養過來的旁親那麼簡單,但沒有這個功夫想得太多。
此刻她整個脊背全部涼透,見著對方若神仙妃子的絕世姿容,恍惚竟是有種真差點就見著神仙的劫後餘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