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判詞(1 / 1)

另一邊,林如海能夠感受到,在和林懷瑾聊過一番後的老親王明顯比剛才柔和了很多。

對方甚至於開口先拜:“這孩子這幾年來,真的是多感謝林禦史照護得好。”

林如海斟酌陪道:“說照護倒也未必全談得上,到底嘉言是皇家的孩子,各方麵資質都是一等一的過人。說來慚愧,我和賤內隻是做了份內的事情,反倒是拂受了他不少照護。”

義忠親王笑道:“林禦史謙遜。隻是我這當長輩的是萬萬不能當真的。我這次前來,帶了幾份薄禮,先前實在是太急,未曾多提,還望林禦史海涵。”

說罷,義忠親王沒等林如海回應,就揮手先示意自己的管家將禮單送上。

林如海沒怎麼細看,就瞥見那上麵的奇珍異寶,汗流浹背。他可萬萬不敢收這個:“親王的心意我深領了,隻是這上麵的東西,我一個小小的鹽史,是萬萬不敢收下的……”

義忠親王問:“林禦史可是擔心這過於引人耳目?”

“不完全是。我…”

林如海話沒說完,就被義忠親王擺了擺手,打斷道:“就算田產鋪子不算,那至少這百年多的人參,配著外國貢來的蕃紅花,水沉香,合那懸崖峭壁邊采來的上好石斛,諸此種種,林禦史也斷然該收下合藥的。”

送藥材。

義忠親王這禮還真送到了林如海心窩上,他抿了口茶,壓住下意識望向身邊賈敏的目光。掂量著這話該怎麼回。

但他沒想到這位老親王的禮遠不止如此。

見林如海猶疑,老親王大手一揮,直叫管家把葉先生快快請上。

林如海趕忙攔了老親王問:“親王且等,不知這葉先生是?”

義忠親王笑道:“林禦史既在江南,那可知吳中葉氏在醫界的勝名?”

“啊!莫不是那個三代行醫,五族行善,凡吳中百姓有口皆碑的葉氏?”林如海反應過來了,甚至於有點激動。

除賈敏外,林黛玉和林如海身體也都不算好,可以說是一家病秧子。正因此,林如海在任上也多有走訪過江南的各大名醫,對這些醫家亦多有所了解。

他聽義忠親王道:“正是如此。林禦史也曉得我此次前來江南巡玩,不止來了一處地方。自打從蘇公公那裡知道林禦史的妻女身體抱恙,我就專門問過宮中的醫監,被對方引薦去吳中探了一遍底細。”

“而我代你所請的這位“葉先生”,乃吳中葉家內薦,這代最是優秀的醫生,或許你不曉得他葉桂士的名字,但其父親葉陽生想來還是有點名氣的。”

“何止是有名氣啊。”林如海長歎道,“親王有所不知,您說的這位葉醫生,不僅醫德高尚,更是吳中有名的孝子。我夫人先前病重之時,也特意去請過對方,但卻因為金陵與吳中終究還是有點距離,先生念及家庭,不願長做遠行,而就此作罷。”

義忠親王道:“既然如此,林禦史也要是善待名醫為好。”

這兩三番話換過,林如海就是再也沒有什麼理由推辭義忠親王的厚禮。

他當堂拜過這位年輕醫生,簡單含蓄了兩句,正準備邀親王赴宴時,義忠親王卻是攔手道:“給林禦史的禮送完了。夫人的禮可還沒收呢。”

“這。”賈敏愣住,她陪了一堂話,萬萬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遲半拍才回禮柔聲道,“不知親王所帶何禮?親王既已問候過我的夫君,我一屆婦人,怕是難堪大禮。”

義忠親王道:“此話休言,這禮可不是我送的,而是我替彆人送的,我隻管把禮送到,若是林夫人想還,須個自己還了就是。”

這話讓賈敏更愣了。她小心問:“既然如此,卻不知道是那位大人送的?”

義忠親王笑道:“我記得林夫人乃京中榮國府之嫡女,不止夫人可還記得國公府正堂榮禧堂上的對聯乃何人所贈?”

賈敏一時緘默。她還真得思索一會——自出嫁後,她很久沒回過賈府了,更不要提回想娘家一副對聯是誰寫的。

她答不上來,義忠親王替她答了。

“那對聯上應是有一行小字,乃同鄉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手書。”

“呀,正是!”賈敏想起來了,她試探問,“那親王所言的大禮可是?”

義忠親王揮手。不一會這林家的正堂上,又低頭進來了兩個約莫三十出頭的年輕嬤嬤,一進門站穩,便對著賈敏等人倒頭就拜,道:“問親王,禦史,林夫人的好,奴婢見過各位貴人。”

話音落下,隻等兩個嬤嬤跪穩後,義忠親王才解釋道:“這兩位嬤嬤乃是宮中換下來的教養嬤嬤,因長公主年幼,便請到了東安郡王府中,老郡王同王妃掛念林夫人獨在江南,沒有個可作伴的,便譴兩個嬤嬤過來,也表掛念之情。”

賈敏聽罷,連忙請人起來,猶疑道:“郡王好意我真真心領了,可這連宮中的嬤嬤都送到我夫君府上,未免太過張揚?”

義忠親王道:“正因如此,我送的乃不是林禦史之妻,而是榮國府這代獨一尊貴的嫡女賈敏,是史老太君捧在心窩上寵愛的幼子,如此,自然是多麼尊貴都配得上了。”

賈敏聽這半段話,差點當場落淚。

她將兩位嬤嬤送到側房,後才半是哽咽行禮道:“親王見笑,我現在竟是一時亂言,錯言,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道講,父母愛其子,為之計其長,若是親王為了瑾兒能做到如此地步,我這個真被叫過兩三聲母親的,更是早已將瑾兒當成我親生的孩子,就算是沒有這些虛禮,我們夫婦也定當竭儘全力,不枉這一份人倫。”

義忠親王拉起賈敏道:“這我自然是曉得的。也不怕林夫人見笑,我那兩個女兒也是不小林夫人多大的,如今見了林夫人,倒是有幾分天然的親切。”

賈敏聽言,含淚又拜。

她本做好打算,若是義忠親王送的是什麼金玉珠寶,她是斷不能收的。但偏偏義忠親王送來的是兩個宮中的出身的教養嬤嬤,是給她的玉兒準備的。

須知女子出嫁最看娘家的教養,若是以宮中的嬤嬤教養,由郡王,親王背書,連出嫁選夫君都能多高攀兩分。

雖然風寒已好,但賈敏也深知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何,總怕是撐不了多久,萬一自己走了,林懷瑾還好說,林黛玉就真真犯了五不娶中的無母教養。

義忠親王這一舉動,也算是圓了她半分心事。

“隻是這收禮容易,還禮難啊。”

同老親王含蓄過,林如海同賈敏在後院過問接下來的餐宴置辦如何,在問過晚宴一一無誤後感歎:“裹著糖的毒藥易食,夾著棉的刀刃易傷,自古唯有人情債難還,道是因連因,果連果,剪不斷,理還亂。”

“前些托了瑾兒的因,換來今日的福,隻是今日的福,又不知道未來會栽至何樣的果,招來何種的代價呢?”

賈敏見狀勸道:“既然不知會有什麼樣的果,那就且先這麼過好了。夫君向來是有先見的,但總不能讓還沒發生的事情壓垮了現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不是?”

林如海歎道:“夫人通慧超我。既然如此,我再去問問請的戲班把戲準備好了沒有,隻當是先顧好眼前了。”

晚宴接著歌舞戲曲,就好似正餐後必有一道消食的點心,是本朝大臣會談熟絡間慣有的風俗。

為了招待義忠親王,林如海請的是金陵這邊最有名的梨園班子,唱的是身為百戲之祖的昆曲。

而那班子,林如海先前也聽過,最是唱的婉轉動人,但又清明敞亮,沒有什麼糜霏之感。正合適招待客人。

於是飯過三巡,陪酒兩輪後,正當著義忠親王笑問江南有何曲子時,就見林如海向管家打過手勢,攜著上台的戲子不慌不忙地起聲唱開。

當逢鮮花著錦,該思前因。

正得烈火烹油,應怕後果。

[登榮頂]人人皆看眼前勢,把那天倫拋去,換得富貴權勢登榮頂,後思來,卻隻怕閻王殿前陰德減,茶不思,飯不消。就算將那神佛拜儘,刨真心,拜日月,換前塵儘散再相逢,一念差,難回首。

[慶無常]既道天命難違,又言人定勝天。時無常變,命無常為,步步為營慎審重,顧頭顧尾夾兩難,不若將那一身拋去,赤腳砸得冠碎,攜劍劈得殿傾。恭喜恭喜,滿盤皆來。

[渡凡塵]苦海難渡,命宮難解。望平生,淚未灑儘;再回首,已赴生死。判官持筆秉天緣,卻不想那堂前女兒,不問菩提,未恨前塵,更休道將那蘭因再續,隻念龍鳳啼血眼前實。

[翻功德]夢斬白龍,醉見玄鳥。白龍失火,玄鳥泣血。我心有恨,恨焚舊情皆灰。我身有淚,淚儘前緣具散。龍蛇伏戾鎮四海,玉京喋血定神州。他日京觀照高樓,不見菩提見修羅。命宮當透九重煞,攜得紫華衝雲頂。一朝劫度天地勢,何人能鎮帝運起?

[喜合歡]狸貓見太子,塞翁問失馬。一筆糊塗賬,三代同心契。為報玄女重情意,所求的,皆如意,所還的,皆儘恩。莫道女兒終離散,可以為其死,不若因之生?妹妹好,妹妹安,我送妹妹鳳霞彩,神州萬裡儘紅裝。青鸞起車玄鳳隨,隨去九霄封神妃。仙子皆失色。

……

戲子功底不錯,將一段詞唱的相當婉轉清亮。林懷瑾卻環視一圈,略顯意外地發現座上的其他人竟聽得如癡如醉。

見狀,林懷瑾輕咳一聲,小聲對身邊的父親道:“父親,你是不是上錯本了。這本是前些天那來府上拜訪的禿驢和道人帶來的。”

“什麼禿驢道人?”林如海一時沒回過神,直到細聽了幾段後麵的曲子,這才驚醒,好像不大對勁。

“啊,快去快去,把戲折子拿來,重新唱過。”

他是怎麼居然把這個搞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