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急跳牆？”沈河審視著董克的表情，她現在才咂摸出味兒來，“你早就知道獨行改編自梁少秋的真實經曆？”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董克還是板著一張臉，音量卻降了下來。

“這麼說你也知道他被封殺的內情？”

董克眉毛上揚，諱莫如深的語氣裡藏著洞悉一切的得意，“談不上被封殺。”

他視線看向窗外，道出一段往事，“其實，梁少秋以前是星河娛樂的藝人。”

“那時候他的事業如日中天，表演部的資源都緊著他先挑，但他依然不滿足。他結婚很早，突然有一天，他提出要解約，不久就轉去了衡嶽影視，據說衡嶽有他老婆的勢力。”

他轉過頭看向沈河，“後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他的合約攥在衡嶽手裡，衡嶽不給他接戲，他自然沒有工作。”

沈河突然哂笑出聲，“你真令我惡心。”

董克是個笑麵虎，沈河往常碰上他頂多指桑罵槐，這般直白的對峙是頭一回。

“你早就料到梁少秋不可能接這部電影，所以才把這個爛攤子丟給我。”

“哎——我可沒預料到，當初可是梁少秋的經紀人親自找上我們，讓我們務必要簽下這個劇本，還指定要梁少秋演。”

董克眉心深深蹙在一起，“誰知道我們這邊要拍了，他卻變卦了。”

“現在怎麼辦？”沈河抱臂看向董克，問得理直氣壯。

“我是沒辦法。”董克抖著腿擺弄他桌子上的擺件，徹底不再掩飾事不關己的態度，“你要是有辦法你就使出來，你要是搞不定——”他攤了攤手，“那這個項目就黃了。”

黃一個項目對公司影響不大，對董克影響不大，唯一在乎的人隻有沈河——這是她僅有的機會。

董克在日複一日對沈河的打壓中生出病態的創作欲：沈河在他眼裡本是螻蟻，他略微動動手指頭，她就隻能乾瞪著眼迎接一事無成的命運。可沈河放棄抵抗走向了“代拍”這條歪門邪道，董克又嫌她過得太舒坦，他忍不住扮演上帝灑下一些誘餌，以便再度欣賞沈河被希望背叛的狼狽。

沈河和董克鬥法太久，已經摸索出一套類似肌肉記憶的表演準則——這場邪惡的cosplay遊戲怎麼不算表演？董克演惺惺作態的二流反派，她演打不死的小強。

她撇了撇嘴，一副吃夠苦頭的樣子，“我可不敢擅作主張。”

這種難掩落敗的挑釁姿態是董克最想看到的反應，他垂著頭擺手示意沈河出去，似是不願再多看她一眼，“得得得，都交給你處理，隻要不給我惹出更大的亂子，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沈河一出門麵色就寒下來，這時林勤聲看到她快步迎上來，“董克怎麼說。”

沈河喟歎一聲：“全歸我管咯。”

“傻呀你！你怎麼管？”林勤聲這下才有沈河到底是年輕人的實感，做事不計後果的嘛。

“車到山前必有路。”她的話音飄飄忽忽的，完全聽不出底氣。

“現在這個電影都沒人敢接了，還有什麼路呀！投簡曆的男演員全都打電話來說不參加麵試了，鄧穎和孫智羽的經紀人也打過來問情況，雖然沒有明確辭演，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兒。”林勤聲話意裡滿是消極。

他還欲說些什麼，沈河立刻打斷他，“現在網上輿論怎麼樣？”

“梁少秋巔峰期隱退，多的是懷念他的人。現在網友們大多唏噓，他的粉絲都表示心疼，很多人為他抱不平，單純譴責他出軌的人隻占很小一部分。”

“獨行劇本已經被罵慘了，很多網友不了解編劇和導演的分工，也不了解劇本的來曆，隻是聽梁少秋視頻裡提到你，就把矛頭都指向你身上了，我勸你最近不要上網。”

和沈河想得差不多，接受起來就沒有很困難，“沒有人懷疑他的話的真假嗎？

林勤聲思索著道：“幾乎沒有，他沒必要說謊吧，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憑他的地位，重回公眾視野不需要這種黑流量。”

沈河點點頭，梁少秋這招真是高明，故事是真的，利益相關方是被隱去的，至於那半真半假的感情，又有誰能夠去查證呢。

沈河想到另一件事兒，“劇本侵權的事兒怎麼說？當初簽約的流程應該都是正常的吧。”

“這個你不用擔心，張平當初寫劇本時梁少秋是知情同意的，張平有代理合同，跟我們簽約一定是符合規範的，熱搜是網友的發散罷了。”

沈河表情未有半分鬆懈，“發散也不行，不能電影還沒開拍就給人留下侵權的印象，你去聯係公關部門做個澄清。”

“好，我現在去。”林勤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轉身就要去辦。

沈河攔住他補上一句，“告訴公關部隻要證明我們的流程合規就行，張平和梁少秋的糾紛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送走林勤聲，沈河翻出通訊錄，視線在張平的名字上徘徊，一個來電打斷了她的糾結。

“請我吃飯吧，今天中午。”江望嶽低沉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你欠我一頓飯。”

沈河被他突如其來又直擊主題的開場白砸昏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怎麼會有自己的電話。

好在江望嶽此刻對沈河來講也算有些用處。

“想吃什麼？”

“上陽路的譚記烤肉。”

沈河心道：這人還真是目標明確，烤肉的話——怎麼看都不是適合談正事兒的好選擇。

“那12點見？”她還是答應下來。

“嗯。”那邊掛了電話。

兩人幾乎同時到達烤肉店，店外有十幾號人在排隊，好在沈河提前預定了位置，叫號很快叫到他們。

一進店烤肉的香氣就撲麵襲來，店裡每個角落都塞滿了食客，嘈雜的交談聲和烤肉的滋滋聲交織在一起，這裡絕對是美食愛好者的天堂，卻跟江望嶽的氣質格格不入。

店內每一平米空間都得到了極致利用，服務員領著他們來到角落的雙人桌，桌子靠著牆角，兩人隻能坐在同側的長椅上。

“怎麼會想到來這裡。”沈河邊看菜單邊問，過於近的距離讓她有些不自在。

“助理推薦。”江望嶽的回答無懈可擊。

沈河把菜單推給他，“想吃什麼，你來點。”

江望嶽半點兒不推辭，拿起筆很快在菜單上勾選了幾個菜品，飲料選的是啤酒。

沈河看著他半點兒不帶猶豫的樣子開口問道：“助理很周到嘛，菜品也做了推薦？”

江望嶽置若罔聞。

“先點這些。”他把選好的菜單遞給服務員。

等待上菜的間隙，江望嶽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略修身的版型襯得他上半身更顯精壯。

沈河正琢磨著怎麼切入正題，卻見身旁的人側頭打量她片刻，接著拉開桌子下麵的抽屜，翻出一個透明包裝的發圈遞給她。

沈河接過來拆開包裝，邊綁頭發邊疑惑道：“這絕對不是你第一次來這裡吧？”

上菜的速度很快，轉眼菜已經上了一半，江望嶽夾起一個個油脂豐富的牛肉粒放在烤盤上。

“很久沒來過了。”熱氣升騰，香氣氤氳間，他棱角分明的麵部線條顯出少有的柔和。

烤肉店的燈光金黃明亮，映得油亮的五花肉色澤更加誘人，沈河暫時忘卻了亟待解決的麻煩，任憑食指大動。

兩人分工也算默契，江望嶽負責烤，沈河負責把烤好的肉剪成小塊，一番合作下來火候把握得正好，肉烤地焦香而不柴，一口咬下去，奶香的油脂在舌尖爆開，這時喝上一口清爽的冰啤酒，好不暢快！

吃到後半場沈河已經飽了，不由得重新思索起她的事業危機。

她有了計劃，抬眼期待地看向江望嶽，“我們來玩那個二選一快問快答的遊戲怎麼樣？”不待江望嶽答應，她搶著繼續道，“我來問：你喜歡烤肉還是火鍋？”

“烤肉。”江望嶽停了筷子，拿起夾子翻著烤盤上剩餘的肉。

“烤牛肉還是豬肉？”

“牛肉。”

“烤五花肉還是瘦肉？”

“五花肉。”

沈河提問的語速越來越快。

“包生菜還是不包生菜？”

“包生菜。”

“乾碟還是醬碟？”

“乾碟。”

“幫沈河還是不幫沈河？”

“幫沈……”

江望嶽反應過來，嘴角勾出一抹笑，側過臉望進沈河的眼睛，“幫沈河？”

他的聲音滿是戲謔，“想我怎麼幫你？”

“怎麼幫呢？”沈河摩挲著手思索，這問題倒是真把她難住了。

半晌，她用不確定的語氣開口，“應幫儘幫？”

“可以，”江望嶽清乾淨烤盤，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來，“不過，你拿什麼報答我？”

沈河緩緩把臉扭到另一邊躲避他的視線，內心突然無限惆悵：明明江望嶽是局中人，他卻可以做到置身事外，明明她是無辜躺槍的倒黴蛋，卻要絞儘腦汁搜刮自己的利用價值。誰讓她想拍電影呢！

江望嶽盯著她冒怨氣的後腦勺，好心補充道：“可以先欠著。”

沈河強撐著力氣把臉轉回來，“那就先欠著。”

烤肉店溫暖渾濁的空氣烘得她頭腦不清醒，她輕扯江望嶽的衣袖，道：“我們出去聊吧。”

外麵悄然起風了，天色陰沉，枯黃落葉打著旋兒飄落，蕭索濕涼的空氣讓沈河的神經重新敏銳起來。

“你要怎麼幫我？”沈河看向身側並肩走著的高大身影。

“給你一個忠告，”江望嶽的語氣如秋風一般蕭索，“放棄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