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港灣09(1 / 1)

分化者理論 阿爾馥 4044 字 2個月前

如果距離夠近,就能清清楚楚看見維克多瞳孔深處映出的驚恐和悲傷。

是一種極端的,純粹的恐懼,足以感染任何人,像是百萬年前一隻落單的野獸,第一次見到了手持工具的早期直立人。

“你聽我說,聽我說,柳卓,”維克多立刻再次湊近,急切而嘶啞地開口,“你和其他分化者不一樣。”

他眼角一瞥,不遠處伊達·卡爾鬆明顯到了強弩之末,凝視著天花板的眼珠一點一點僵住了,胸腔起伏的頻率越來越慢,越來越不明顯。

她用儘力氣,也隻能將腦袋稍微往這個方向偏了一點,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虛空,仿佛透過縈繞在眼前的死霧看到了什麼。

——你答應過。

——你答應過永遠不能透露任何內容。

柳卓其實已經看不見東西了,右眼發燙痙攣,甚至一大片皮膚都抽痛腫起,幾次試圖深呼吸都被內臟陣陣隱痛打斷,喉口甜腥,劇痛沒頂。

維克多轉而住口,把終端用力塞進柳卓手裡。

“你在害怕,”柳卓說,“誰在……誰在控製你?”

搖晃的大樓瀕臨倒塌,在場凡是有芯片的人都已經恢複了通訊信號,係統重新驗證了生物信息,滴滴滴地冒出提示。

警方的頻道探出無形的觸須,猶如織網的蜘蛛,在龐大的網絡節點中探尋酒店內失去聯絡的人。

維克多用力閉了閉眼,數小時前的一切隨著滿地血紅漂回腦海。

瑞典,斯德哥爾摩。

白雪研究所其實隻是幾棟不起眼的小樓,附屬於一家同名醫院,說是醫院,其實更像個療養中心,地理位置並不算優越,能經營下去恐怕還是因為它有進行義體移植手術的權限。

一月三十日淩晨一點三十分,衝天火焰摧毀了其中一座被員工們稱作“天使樓”的建築,兩三秒後,中心控製計算機報錯,記載機密資料的芯片丟失。

當晚值班人員是柳卓,那個神秘的希瑟·蘭也疑似出現在了控製室,但幾小時後她消失無蹤,維克多卻帶著柳卓出現在了緊鄰汙染區域的廢舊工廠,和他一起的兩個分化者又是誰?

其中一個變色龍分化者被柳卓奪走異能當場死去,另一個弗朗西斯卻還活著,並在今晚出現在了數百公裡外的另一個國家。

今晚。

距離爆炸正好二十四個小時,拉斐爾向柳卓遞來了橄欖枝。

“不要相信拉斐爾,”維克多艱難地說,“他牽扯很多,是個極端推崇義體進化學說的狂熱分子,歐洲很多年輕學生受他煽動紛紛自殘,相當一部分人移植失敗都死了……”

柳卓摸索著,勾住了他的袖口。

維克多的嗓音細聽之下有種不易察覺的顫抖: “……研究所本身,隻不過是潘多拉的魔盒,而我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個體的超能絕不意味著群體的進化。”

柳卓不敢進一步碰他,維克多同樣在往一旁退,膝蓋淌過冷滑的血,像被蛇信舔舐。

兩人隔著染紅的地麵,茫然地對望,眼前都是一片黑霧。

半晌維克多低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都無能為力。”

“因為你也不知道?”

“……因為我被要求如此做。”

柳卓側臉失血過多而呈現出病態的慘白,皮膚近似透明,身體溫度急劇流失,恍惚間隻能感覺到,從伊達·卡爾鬆身下流出的鮮血似乎布滿整片大地,像靜靜的湖泊躺在天地之間。

快逃。

它說。

傻瓜,快跑啊。

維克多踉蹌一下,扯過伊達僵冷的軀體,從她手裡硬摳出一枚漆黑的吊墜,用力掰開,無數細小的綠色粉末灑了出來。

他攏了攏碎末,捏起一把抹在柳卓沾滿鮮血的臉上。

“……‘我要用我手裡的杖擊打河中的水,水就變作血,因此你必知道我是耶和華’,”柳卓毫無察覺,喃喃道,“‘容我的百姓去,好在曠野侍奉我’。”①

由於法老的不敬,上帝命亞倫降下十災,尼羅河變成赤紅惡臭的汙水,青蛙泛濫成災,蒼蠅侵擾,牲畜成群死亡,埃及人身上長出皰疹,冰雹和蝗蟲毀壞了莊稼和果樹,遍地的黑暗又使他們恐懼,最後,從寶座上的法老,到磨子後的婢女,每一家的長子和一切頭生的牲畜,全都死去了。

“膽小鬼,”柳卓忍不住皺眉,“誰在控製你?”

維克多呼出口氣,抬起手按住耳後。

他的手,完整的,屬於人類的小臂和十指,線條流暢,修長有力,手背到指尖布滿細碎的傷口和疤痕。

機械義體向上收縮成一條寬銀環,像斷裂的手銬。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僅僅隻是幾秒鐘,維克多露出一個含血的微笑:“我害怕你會死。”

“我不怕,”柳卓耐心地回答,“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是什麼?”

“你告訴過我,你的名字,是真的嗎?”

那一瞬間柳卓幾乎疑心他要把她撕成兩半,維克多漆黑雙眼中出現了一點閃爍的紅光,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直至占滿了瞳仁。

“不,”他說,手背爆起青筋,“那是……”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力量迅速爬遍維克多全身,像一隻巨手生生把他提了起來,亮藍電光在空氣中劈啪直響,裸露在外的皮膚因為無法承受而爆開血花,眨眼間整個人渾身浴血,猶如遭受了天罰。

這和控製弗朗西斯的異能不一樣!

柳卓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朝著他的嘴唇吻了過去。

鮮血,恐懼,此刻交融,她替維克多說出了下半句話:

“是真的,對嗎?那就夠了。”

“……”

維克多連悶哼都變了調,咽喉抽搐痙攣導致無法開口,整張臉都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而扭曲了,他重重喘了口粗氣,驀然抓住柳卓雙肩,一提一拋,扔向了相反方向!

緊急通道大門基本被畸變生物破壞,像大張的嘴巴,柳卓猝不及防,後背撞開門頁,頭朝下滾下了樓梯。

她好像被趕走了。

樓道裡仍舊一片漆黑,柳卓頭也不回沿著扶手迅速滑下,緊接著翻身躍上橫亙一樓的巨大枝條,擠過牆麵裂縫,探身跳下,落到了懸空人行道上。

她匆匆轉向,下到地麵,果不其然麵前彈出了鮮豔的電子封鎖線:

“重點封鎖,請您繞行”

好一個“請您繞行”。

她該繞哪兒去?

灰霧籠罩了城市,細雨連綿,寒氣逼人,是晚間人流減少,所以調整了部分區域的內循環設置嗎?

柳卓摸摸手臂,找到路邊便捷銀行,連刷幾下,把終端裡餘額換成了定額卡。

她還有一萬。

嗑營養劑都不夠一百袋,柳卓把卡揣回兜裡,習慣性低頭躲過攝像頭拍照,在心裡丟了個硬幣,決定跟上前麵那對情侶。

萬一再撈家旅館住完下半夜呢。

柳卓控製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然而七拐八拐的居然跟丟了,她隻好原地站定,假裝丟了個骰子,直往右去。

是家……怎麼說呢,複古建築。

尖頂,四方底,純白色金字塔,柳卓掐掐手心,亮出卡。

連刷兩張之後,大門吱嘎一聲,向上開了。

柳卓鑽進活像狗洞似的地方,腳下先是一空,再一硬,落到了實地。

呼吸燈飄到眼前,為她照亮了路。

浪潮一樣極具動感的音樂席卷而來,柳卓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座舞池邊緣,紅男綠女歡歌勁舞,有些人身上有更加奇異的波動。

……她踏入了台風眼。

柳卓聳肩,躲開人群靠到牆邊,完全隨心所欲往前走,牆角處同樣停著個人,看到她,突然一笑。

“可以啊,”她說,“剛剛我就注意到你了,一路跟過來,想乾什麼?”

那對情侶中的女孩。

瘋狂變換著色彩的閃燈下隻能看清她是淺發,身材纖細,個頭很高,指甲鮮豔。

柳卓說:“沒地方去。”

“我也是,”那女孩笑嘻嘻的,“我叫奧爾迦·奧爾洛娃,你?”

“安娜,安娜……”柳卓稍一停頓,“切爾諾娃。”

是黑色的意思,不過管它呢。

奧爾迦說:“交個朋友,安妮亞,上我家去玩玩好了。”

柳卓一聳肩:“在哪?”

她做好了出去的準備,裡麵雖然溫度高點,但根本不通風,憋久了快窒息了。

誰料奧爾迦一抬手,腳下地磚依次下陷,露出個向下的樓梯。

“現在空氣不好,有錢人早都住地下了,”奧爾迦一邊哢噠哢噠地往下走,一邊說,“我在上學,很久才回一次家。”

柳卓說:“我也煩,一回家就嘮叨。”

“倒頭就睡,不理她,”奧爾迦說,“我媽管這地方,雪屋和後麵的采石場都是她的,來過嗎?”

“乾什麼的?”柳卓問。

她們走到了一塊狹小的空地,身後樓梯已經合上,沒有退路了。

柳卓瞳孔緊縮,在迎麵強光襲來時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轉瞬即逝的刺激後,她再次睜眼。

“歡迎,這是地下格鬥場,新的一輪開始了。”

奧爾迦說。

“來一局?良心生意,死活不論,上就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