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座漏鬥形競技場。

她們正站在最高層那圈座位的後方，往兩邊看去，牆壁光滑得似乎根本看不出還有其他的門。

即將上場的兩位選手還在等候區，柳卓眯了下眼睛，隻能看到一對纖細雙臂高高舉起，娉婷地繞場一周——

一個血紅的倒計時，投影在她雙手舉起的折扇之間。

還有十分鐘開始。

柳卓說：“這就是采石場？”

“嗯哼，”奧爾迦聳聳肩，“畢竟，世界上總有機械沒辦法取代的東西。”

“同類之間的鮮血和廝殺，”柳卓低聲說，“這是個美學問題，或者道義選擇①。”

奧爾迦驚訝道：“你說話很有一套。”

柳卓搖頭：“我沒上過什麼學，你呢？”

“我學跳舞，”奧爾迦撩了下頭發，“古典芭蕾，很老的東西了，本來這個月就能演出，但我被禁止上台。”

她披著件肥大的鮮紅夾克，隨著動作拉鏈敞開，露出網紗短上衣。大片胸口，肩膀和一截窄腰全都露在外麵，一隻若隱若現的白鳥圖案在她胸口展開了雙翅，鋒利的喙高高揚起，直刺咽喉處。

柳卓掐了下掌心，一陣眩暈，卻在靠住牆的前一秒又猛然站直，把藏在手腕和終端夾縫裡的芯片無聲貼到指尖。

生命冊在體外也可以依靠人體內生物電運行。

[已錄入信息識彆：鳥綱—鸌形目—信天翁科]

[表現型異能：永不墜落]

她也是分化者。

“走，”奧爾迦全然沒有察覺到異樣，一藍一綠異色雙瞳興奮得熠熠閃光，“前排都是留出去的，最多到第四排，我領你轉轉？”

柳卓隱在黑暗中的臉白得近乎透明，根本沒聽懂她說什麼就胡亂地地點了點頭，跟著奧爾迦閃了進去。

地下的空間遠比地上那個小巧的雪白金字塔大得多，內裡裝潢也能直觀地看出是在模仿好幾個世紀前的複古風格，除了頭頂上巨大的全息顯示屏和場中不斷飛舞的攝像機器人，乍一看還真的像是踏進了時光隧道。

“你這妝不錯，”奧爾迦悄聲說，“像吸血鬼，很符合這地方，下次來記得也這樣，說不定我媽會樂意招你。”

一個渾身閃爍藍光的機器人走來，抬起右臂碰了下奧爾迦。

“運氣不錯啊，我媽剛好在第一排，”奧爾迦喜滋滋地說，踹了一腳已經走開的機器人，“我們可以蹭老板的高級包廂啦。”

呈螺旋式上升的台階高而陡峭，柳卓一步一晃，時而恍惚得分不清自己在什麼地方。

印在腦海裡的是維克多絕望的臉。

柳卓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一個正常人難道會在短短一天時間裡，對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生出難以割舍的依戀嗎。

他不會是為了傷害她而來，至少在剛剛，她離開的時候，維克多絕不會做出對她不利的事。

他眼底奇異的紅色光點不斷在柳卓眼前閃回，直到奧爾迦停下，她才發現她們已經走到了第一排座位前。

地麵是無數光滑細小的鵝卵石鋪成的，燈光一打，甚至反射出絢爛華麗的光線。

“今天這個解說員我超級喜歡的，剛剛送我回來那個傻子比起他可差遠了，”奧爾迦陶醉地仰頭，“我能聞到……他今天像蘋果，無聊的水果，但是在他身上就不一樣了。”

柳卓靠著一旁：“他是誰？”

解說員是個男性，黑發垂肩，身材高大，並不過分粗壯，高領襯衫，絲綢馬甲，打扮得像幾個世紀前的貴族，自高台上走入場中，朝觀眾致意。

波浪一樣的呼喊聲頓時讓柳卓踉蹌了一下。

“巴克斯，”奧爾迦說，“我敢打賭一半人是為他來的。”

此人的確風度翩翩無可指摘，尤其是當他的眼睛掠過在場人時，像蝴蝶閃動翅膀引起了風暴。

柳卓盯緊他，生命冊在指尖微微發燙。

[已錄入信息識彆：昆蟲綱—鱗翅目—閃蝶科]

[表現型異能：神吻]

奧爾迦衝他揮手，巴克斯察覺後快步走來，像個真正的18世紀紳士，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他的臉熟悉得讓人心驚，正是宣判了她是通緝犯的假新聞主持人。

柳卓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

“甜蜜的王子，”她說，“我無比榮幸見到您。”

巴克斯微笑道：“歡迎，我是巴克斯。”

他也說俄語，嫻熟清楚，柳卓說：“您不太像我們國家的人，我願意知道，您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奧爾迦打斷了她，拉著巴克斯的胳膊晃了晃：“這是我的朋友安妮亞，她是不是很酷？你今天也好帥，有什麼特彆的事嗎？”

“似乎來了一些特彆的人，”巴克斯衝柳卓笑笑，溫柔地開口，“伊蓮娜·安東諾芙娜在包廂裡。”

奧爾迦立刻蔫了，無精打采地說：“那我去找她，一分鐘，你能幫我看會兒安妮亞嗎？”

巴克斯說：“當然。”

柳卓目送奧爾迦鑽進不遠處的高級包廂，轉過頭來說：“你們都是分化者嗎？”

“我剛一看到你，就覺得你一定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巴克斯沒有否認，“閃蝶，準確地說，是光明女神閃蝶，你呢？”

柳卓停頓了一下，隨即笑了：“你的分化能力，是讓人喜歡你，被你吸引嗎？”

“我正是依靠這點本事謀生。”

“我是……蛇鷲，非洲蛇鷲，”柳卓直視他灼灼發亮的淺色眼睛，伸手和他握了握，“至於分化能力，我要暫時保密。”

“你的眼睛沒事嗎？”巴克斯詢問，“奧爾迦有時候會忽略一些很容易看到的事實，她很可愛，但是我擔心她。”

“沒事，就當我在扮吸血鬼吧，”柳卓回答，“很明顯嗎？”

巴克斯說：“彆擔心，你很安全，沒有人敢在伊蓮娜的地盤鬨事的。”

這人超乎想象的敏銳，她要套話就是自不量力了。

柳卓不再遲疑，立刻說：“是奧爾迦的……母親？今天這裡怎麼了嗎？”

“尋求刺激是我們的本能，”巴克斯向看台投去一瞥，“其中不乏那些穿金衣的。”

“明白了，”柳卓說，“謝謝你，我會小心。”

一麵巨大的古老銅鐘投影在頭頂上方緩緩升起，巴克斯抬頭看了看：“我會在另一邊，遇到什麼事情，或許我可以幫忙。”

這人確實有種讓人情不自禁喜歡他的魔力。

鐘擺敲響了十二下，比賽要開始了。

柳卓坐在了台階上。

一個身穿哥特黑裙，頭戴麵紗的纖細女人走了出來，這次她的折扇上變成了一個醒目的“1”字。

“歡迎來到采石場，當然，它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讓我們一起喊出來好嗎？”

觀眾的熱情瞬間就被煽動了，無數人聲嘶力竭地同時喊出同一個名稱，其中無數種語言交雜，有英語，俄語，德語，還有口音濃重的，聽不清楚的呐喊。

巴克斯的聲音響徹了環形格鬥場：“讓我們有請選手，‘狼蛛’對陣‘紅隼’！”

等候區的門打開了。

格鬥場燈光如此耀眼，讓人根本想不到是在地下，柳卓一顆心跟隨現場氣氛也提到了嗓子眼。

兩方選手在場地正中相遇，狼蛛矮小結實，紅隼相比之下則靈活得多，然而不知怎麼回事，柳卓總感覺這兩人並不純粹是要一爭高下。

“你在這兒呢！”奧爾迦突然冒出來，“我媽還是老一套，我能和你在外麵待會兒嗎？”

柳卓看看樓梯，第一排沒什麼人，整個前半場幾乎都沒什麼人，大部分觀眾都擠在後排，最高層。

“我倒是沒什麼所謂，你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誰能趕走我？”

奧爾迦一撇嘴，很快興致勃勃地指點起來：

“看那個，狼蛛已經連勝了五場，紅隼是個新人，有點倒黴，剛晉級就遇上狼蛛，今晚一定很有趣。”

柳卓注視著場中兩人。

選手進入了八角籠，大屏開始實時放大他們臉上的所有細微表情。

狼蛛一臉平靜，好像對麵是個死人；紅隼則興奮無比，裁判剛吹響哨音，他就迫不及待發動攻擊，一腳飛踢朝著狼蛛而去！

“規則允許嗎？”柳卓問，“還是說無規則，打到死？”

“哪裡有那麼敬業啦，他們其實都隻是演員而已，”奧爾迦擺擺手，“隻不過有的人演的好，有的人演的差，被早早淘汰罷了，這東西是相互的，你一上來就發大招，對手怎麼好意思不用全力呢。”

“有意思，”柳卓喃喃，“原來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真實。”

“……今晚的戰況看起來會非常焦灼，”巴克斯說，“紅隼大展身手……小心！狼蛛的致命一擊，他躲開了！乾得漂亮！”

狼蛛活動了一下雙手，背部突然裂開了縫隙。

六條修長的，漆黑的鋼腿伸了出來，鋒利的尖端劃破空氣，瞬間點燃了觀眾的熱情。

許多人興奮到站起身來，對著場中放聲大叫。

紅隼眼中不正常的鮮紅急劇擴大，很快占據了整顆眼球，甚至溢出了眼眶，順著臉頰向下流淌。

“等等，等等，奧爾迦。”

狂熱潮水中，柳卓站起身。

“他們是改造人？他們怎麼會是改造人？”

改造人被禁止參加大部分體育活動，尤其是搏擊，而專為他們打造的比賽規則非常精細，顯然和眼前景象大相徑庭。

奧爾迦則平靜得多，正常得多。

“這是地下世界，”她說，“放輕鬆，你會習慣的。”

那種奇怪的波動越來越清楚地從四麵八方傳來，像一隻巨手，狠狠扇向她。

不對。

真的有東西在攻擊她！

耳邊奧爾迦的尖叫正在消失，柳卓癱倒在地，雙眼看向了雪白的穹頂。

“……不妙，現場似乎有什麼引起了紅隼的注意，他破壞了場地，衝向觀眾席了！”

“……有非法分化者在場，我們需要安全介入，伊蓮娜·安東諾芙娜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