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地上的人頭果實突然睜開了眼睛。
它的麵孔扭曲變形,雙眼渾濁,皮膚片片剝落露出血紅肌肉,大張的嘴裡沒有牙齒,沒有舌頭,而是一顆腎臟形的灰褐色種子。
“我能不能先把它扔出去,”柳卓麻木地開口,“代入感太強了。”
人頭果實仿佛聽懂了這句話,喉嚨深處爆出一陣“咯咯咯”的聲音,緊接著它上下牙關猛地合上,一陣灰白的霧氣慢慢地從它的七竅中溢了出來。
維克多搶上前來,抬起右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動作,肩膀卻狠狠一顫,像是瞬間被凍住了。
柳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本能覺得不對:“你怎麼了?”
“我明白了,”維克多沙啞地說,“柳多切克,你……”
他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突然噤聲,牙關打戰,渾身發抖,幾乎站都站不住了,整個人突兀地向後一倒。
柳卓大腦空白,倉皇間一伸手,自己也撞到了地上,才沒讓維克多後腦著地,與此同時一絲鮮明的痛楚自右眼傳來。
[警告:惡果已成熟]
……這沒用的玩意永遠不說清楚。
柳卓一咬牙,放下維克多站起身,抬腿一腳把人頭果實踹出了門外。
但門偏偏是一百八十度往外開的,如果她要關門,整個上半身都得探進黑霧裡。
柳卓猶豫幾秒,還是儘力伸長胳膊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拉。
就在徹底合上的前一秒,一點更深重的陰影忽然自黑暗中浮現,呼一聲砸了過來!
柳卓瞳孔緊縮,砰地關上門,隨即感覺一股大力迎麵而來,酸熱湧上鼻腔,。
她踉蹌一下,雙膝一軟頹然跪地,向前栽倒。
黏膩沉悶的觸感頃刻間包裹了意識,像是掉進了沼澤一樣無法呼吸。
——等等。
世界倒轉,一切都模糊成詭譎怪異的色塊,柳卓猝然驚醒,動作幅度過大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維克多?”
房間寂靜昏暗,窗簾被循環係統的風吹起,露出窗外一角無邊無際的遼闊夜色。
身邊是空的。
幸好沒過半秒維克多就自浴室推門而出,浴袍敞開頭發半乾,機械雙手在袖口下隻露出一點輪廓。
他伸手一拍,床頭感應燈幽幽亮起,暖黃光線傾瀉:“我們應該是做了同一個夢。”
柳卓表情如同白日見鬼:“門鎖了嗎?”
“那不重要,”維克多繼續說,“畸變生物隻是引誘我們出門的東西。”
謔,敢情他是察覺到不對,所以自己硬是把自己弄暈了?
柳卓由衷地發問:“既然隻是和你一起睡覺的副作用都這麼大,那和你結婚會怎麼樣,全身癱瘓?植物人?精神失常?”
維克多沉思:“你近期有感覺到頭暈,頭痛,肢體不協調,言語不清和認知障礙了嗎?”
柳卓:“好的我明白了,現在讓我們穿上衣服去鎖門好嗎?”
現在剛好一點二十九分,剛剛一切如果真的是夢,那到一點半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透過貓眼看去,走廊上非常安靜,隻有燈光。
柳卓莫名覺得背後陣陣發涼,轉過來拍拍蹲在門邊研究電子鎖的維克多:“我什麼也沒看到,真的是夢嗎?”
維克多收回手。
“我現在非常好奇,門外到底有什麼,”他說,“畸變植物生長條件極為苛刻,人工培育基本無法實現,隻有……”
他話音一滯。
柳卓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繃得像弦,五指快要陷進肌肉裡了。
窗簾後麵,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道人影。
這人渾身血紅,大片潰爛的皮膚軟綿綿垂下來,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手腳又細又長,像四條章魚觸手,以一種極其不正常的姿態連在身體上,與其說站著,不如說是完全黏在了窗簾上。
這到底是人是鬼?
柳卓死死咬著牙,心跳幾乎震碎胸腔。
潰爛的皮膚,扭曲的麵孔。
“……給我講講曆史,”她從牙縫裡哆哆嗦嗦擠出一句,“分化者。”
——分化者的出現並非偶然。
目前普遍認為,嵌進他們基因鏈中的其他基因是大約二十年前那場核爆帶來的。
某座小型太空城失去了動力,帶著兩萬五千居民越過卡門線一起墜向了地麵。
它沒有在大氣中摩擦燃燒殆儘,相反,太空城的核心驅動裝置在半空爆炸了。
詳細內容不必多言,總之當天上帝如果戴了耳機,應該能聽到數以千億萬計的DNA堿基對劈裡啪啦爆開的聲音。
除去當場再度升天的,剩下被輻射拍了一巴掌的人雖然尚存人世,但都在其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紛紛墜入了比死還不如的地獄。
後來回顧歲月的人們常常痛苦而無奈地說,上帝顯然因為沒有研究過人類醫學、核物理學以及分子生物學而焦頭爛額。
因為畸變生物出現了。
第一批分化者就像穿著尿不濕的小孩,一頭闖進了人類曆史,並且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離開的意思。
那場事故最終被定性為技術問題,重啟調查遙遙無期,死傷者們永遠沉寂在了歲月中。
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二十年前被掩埋在真相裡的冤魂嗎?
恐懼滲進骨髓,柳卓不敢挪開視線,本能地一扶牆麵,指尖卻傳來一股巨大吸力,像無聲張開大嘴的怪獸,一口把她吞了下去。
*
跨越八小時時差,大洋彼岸。
“伊森,感謝您賞光出席,”某高級官員衝著來賓一點頭,“榮幸之至。”
他應酬的是個彬彬有禮儀表不凡的年輕男人,極具混血特征的麵孔超不過三十,聞言不出聲地微微一笑,禮節性一點頭。
引人矚目的除了他本人,還有挽著他臂彎,滿頭金色卷發的小女孩。
“當然,同樣歡迎您女兒,埃絲特小姐。”
埃絲特八九歲大,單論外表而言純潔甜美像個天使,倚在伊森身邊笑嘻嘻地回答:“謝謝您,先生,我會勸伊森多多投資,這樣食物不至於這麼難吃了,您說是嗎?”
伊森頓時略顯局促:“親愛的,不許這樣講話。”
埃絲特顯然並不當一回事,做了個鬼臉跑掉了。
官員是個年近五十的白人,聞言哈哈一笑:“讓孩子去做點孩子們的事吧,先生,明天上午的會議,您是否有意出席?”
伊森不置可否:“新伯利恒給我的父輩帶來了極大的損失,銀色科技的名譽已經毀於一旦,繼續指控我本人沒有任何好處。”
“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您出席,”官員說,“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圍堵在門外的記者不顧驅趕,在大人物們步下會堂台階時蜂擁而上。
隻不過這次有人吸引走了大部分火力。
“埃絲特小姐,請問您是否有意拍攝個人紀錄片?”“埃絲特·萊斯利,對於被稱為‘23世紀的金玫瑰’有什麼看法?”
埃絲特皺了皺眉,很快揚起個天真的笑容:“拍紀錄片是很老很老的人才做的事情呀,我還隻是小花朵呢,不需要啦。”
“怎麼看您養父所麵臨的幾項指控?”
“伊森可不犯錯,”埃絲特眨了下眼睛,“我永遠和他站一起,也請我的影迷們多多支持銀色科技的新產品。”
一個棕發記者好不容易擠上前來,大聲問:“部分輿論認為您演技糟糕,塑造人物能力單薄,全靠銀色科技力捧,您對此是何態度?”
埃絲特一怔:“我……”
但記者沒給她時間,很快又接著問:“關於‘新伯利恒’墜毀案的調查重啟,能否透露伊森是怎樣的態度呢?您是否認為,您的養父,銀色科技的新任CEO和董事會主席,應該承擔絕大部分責任呢?”
新伯利恒。
埃絲特一言不發,身邊訓練有素的保鏢立刻上前,迅速護送她離開。
人潮湧動,像窮追不舍的猛獸,朝著地平線上正不斷下墜的太陽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