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港灣04(1 / 1)

分化者理論 阿爾馥 3589 字 2個月前

販魚市場像一塊黏糊發黑的舊口香糖,黏在光鮮亮麗的城市邊緣。

從這裡到客運港口直線距離不超過三十公裡,根據實景地圖來看簡直是攻擊地區發展平均水平的一記重錘,僅有的一棟大樓活像被太陽曬化了一樣搖搖欲墜,街道比起市區狹窄了不止一倍,如果要脫身,選在這裡最合適。

身份不明的希瑟,莫名其妙的生命冊係統,古怪的畸變生物,還有那個充滿未知的白雪研究所……不到一天時間,無數紛雜信息雪片一樣飛來,柳卓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搞清楚。

她現在隻能寄希望於維克多的良心,因此為防止被射線轟掉腦袋,必須順著毛摸他。

唯一能明白的是,希瑟·蘭,恐怕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清除記憶其實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殺人滅口,那麼柳卓失憶前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雨勢逐漸減小,貨攤上死魚反著光,一灘灘汙水四處橫流,海貨濃烈的腥氣在空中幾乎凝成實質。

這裡和市區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偶爾的幾個攝像頭都被擰成看著天空的角度,造假身份、違禁品和黑色醫藥產業使得諸如魚市一樣的地方不斷侵入各個城市,向途徑這裡的人伸出了地下世界的觸須。

柳卓拎起一條章魚,問:“把它變成……鯡魚吧,什麼價?”

攤主是個文質彬彬的女人,她說:“那得先看看您會不會禱告。”

柳卓以古羅馬決鬥的方式亮出了終端,攤主立刻掏出閱讀器,然而擺弄了一會兒之後,她抬頭說:“您不該買這條魚。”

柳卓一愣。

剛才這是段黑話,她詢問能否洗身份,攤主表示要看看難度。

但是不該買是什麼意思?

柳卓轉身就跑,退出終端上自己的登錄信息,輸入另一串身份號,旁邊的維克多眼都不眨,低聲說了串密碼,在彈出來的密保問題上點了幾下。

登錄成功,柳卓切入網絡搜索自己的名字,彈出來的第一條赫然是“通緝”。

“換你登錄,”柳卓說,“我的身份號你記得吧?”

維克多在手臂上一劃,快速操作完成,柳卓注意到他對自己的密保問題熟悉到看都不看就順暢地鍵入。

他同樣搜索了柳卓的俄語名字。

彈出來的信息繁多雜亂毫無規律,搜索係統顯然沒有識彆出具體信息,因此進行了模糊搜索。

顯而易見。

這真是意外之喜,柳卓卻全無鬆了口氣的感覺。

她一直隱隱約約感到不對勁,即便雨天導致攝像頭功能受限,但在人臉識彆裝置密度如此高的市區,一個通緝犯怎麼可能安然隱藏到現在?

維克多活動雙臂以免進水,在嗡嗡的聲音中說:“他們不知道我們待在一起。”

柳卓乘勝追擊:“誰?”

維克多沉默,半晌才道:“很多人。”

“工廠裡你沒說完,”柳卓提起被打斷的話頭,“中心控製室裡有什麼?”

維克多僵了一下。

仔細看,其實能發覺他漆黑瞳仁深處閃過一絲茫然的痛苦,那神情柳卓再熟悉不過了。

——記憶清洗手術。

他會不會也被洗去了記憶,所以才對重要事件都模棱兩可?

一股說不清針對誰的無名怒火自心底油然而生,柳卓突然往前一傾,栽進維克多臂彎裡。

“你怎麼會覺得是希瑟出賣了我,”柳卓問,“你什麼也沒看到,不是嗎。”

維克多疲憊地呼出一口氣:“因為……”

“你們幾個!上不上來了?”

雪亮車燈刺破雨簾,一輛飛行車呼嘯著懸停在上方,被擋住的雨滴劈裡啪啦打在車頂。

沒錯,灰色地帶的人也是要坐車的,隻不過市區磁軌車投一次幣能從起點坐到重點,而這玩意按上車時間計算,時間越長,票價越貴。

恰如春雷劈醒沉睡的大地,眨眼間四周冒出七八道身影,嗖嗖嗖地躥進了離地半米多高的車門。

剛站起來就被濺了一臉泥的柳卓:“……”

客車看起來像是上個世紀的遺物,標著限載二十的車身顯然經過改造,能再塞進去一個二十。

車門猶如擺設,根本關不上,窗玻璃碎得乾乾淨淨,每個靠窗的人都不得不忍受狂風迎麵而來的大巴掌。

柳卓捏起終端貼了下自動支付機,司機說:“沒芯片?”

“沒胳膊,”柳卓又貼了一下,“後麵那個也算我的。”

從車窗翻進來、已經鑽進車廂中部的維克多扭頭怪異地看她一眼。

主啊,你的餘額還禁得住這三十公裡嗎?

柳卓很想發出靈魂拷問。

“……沒事,”她淡定,“給人類的生命之源,偉大的氧氣也買一張。”

誰料話音剛落,一隻手“啪”一聲握住把手,車身騰空而起的巨大推力把遲到的乘客連同車門一起拍在了柳卓後背上。

“多謝。”這人說。

熟悉的嗓音,是伊達·卡爾鬆!

柳卓條件反射般捂住右眼,隨即整個人被維克多一把拉過去卷進了懷裡。

“在卡羅林斯卡,我見過她,”維克多低聲說,“玫瑰花分化者。”

柳卓了然:“玫瑰……是‘埃拉加巴盧斯的玫瑰①’?”

這幅畫既是畫家的傑作,也是暴君的殺人‘傑作’,羅馬暴君埃拉加巴盧斯舉行宴會時,大量鮮花的花瓣從天而降,將賓客們活活掩埋在花海中,許多人無法爬出,最終窒息而死。

或許因為天生神經敏銳,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柳卓很容易產生共感現象。

“我想吐,”她悶悶地說,“老公,我可不可以查你賬玩玩?”

維克多看了一眼小臂上的光標:“0.8。”

“我不信,”柳卓晃他,“我不信我不信。”

維克多並不上鉤,由她晃。

這種黑車不能走明路彙入空中航道,隻能在樓宇間以較低速度穿梭,車門像半邊翅膀一樣咣當咣當地來回拍打。

“彆盯著卡爾鬆看,”維克多說,“分化者的敏銳程度是普通人的幾十倍。”

伊達安然坐在最前麵,棕褐色短發柔順地垂在肩膀上。

柳卓問:“老同學,她怎麼沒認出你?”

維克多應該在白雪私立醫院工作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那他拿碩士學位得是在二十歲,或者更早。

“我常常因為隻有碩士學位而羞於見人。”

怎料維克多淡然地吐出一句。

“大多數同學都和我不熟。”

不清楚自己學曆水平的柳卓:“……”

我這下必須跟你拚了。

“好,”她磨牙霍霍,“我為你驕傲,記得請我參加你第一個博士學位的畢業典禮。”

1月30日,21時08分,聯邦的北方首都聖彼得堡,終於在夜幕中顯露出了蹤跡。

不斷在碼頭和船艙、車站和車廂之間來回,直到坐在旅館床鋪上,柳卓才徹底放鬆了繃到極點的神經。

一盞暖色的燈開在床頭,潮水一樣的麻木感衝擊全身,她一閉眼就能睡過去。

維克多卻像真正活過來一樣,一踏進聖彼得堡地界就開始在手臂芯片投影的光屏上不斷操作,接連跳出不僅有消息通知,還有通訊請求。

柳卓打個哈欠:“教我中文吧。”

儘管閉著眼,她也清楚地感到維克多的動作停下來了。

“反正,以後也要學的,”她繼續閉著眼說,“你會帶我回中國吧?”

維克多停頓一會兒,鍵入“已到達,情況未明,目標未激活”後發送。

“你本來就會,”他回答,“你的中文名是你自己起的。”

柳、卓。

高而直的柳樹?

“卓,就是distinguished,outstanding;”維克多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中文裡是傑出,優秀;柳,是柳德米拉的中文第一個字。”

柳卓惘然。

“那你呢,”她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久到柳卓意識沉入了夢鄉,才依稀聽到維克多再次開口。

“虞執,”他說,“我叫虞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