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裴瑜連忙扶起她：“有沒有事？”

武胥女君掩飾著倉惶冷哼一聲，背過身去：“裴瑜，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惡的人。”裴瑜蹙眉，也不知說些什麼好。

大司命看向萬懷，心知他無惡意，便抬眼看向裴瑜。裴瑜跟他對視，兩人竟是一時都凝視著對方。半響大司命說：“的確是很像。我從小沒有父親，可很多人都說你是我父親，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父親。”

“我失憶了。”裴瑜為難，“也不曉得如何給你證明我是與不是。這件事，你隻能問問萬懷小友如何解決了。”

眾人看向萬懷。萬懷想了想說道：“我自然是有辦法的，但是須得你拿一件事作為交換。”

“我自然可以跟你交換。隻是，你的信譽似乎不太好。說好的，接到裴瑜先去找我。你們並不知我來這裡，所以，你們此時應當在羌國才對。”大司命雖是不疾不徐地說，但每句話都鏗鏘有力，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如此模樣才是羌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管著一國祭祀的大司命。

“因著有事，我給你留了書信。請你來此見裴瑜。”萬懷萬分抱歉，聲音平緩。他對皇權和王權這種東西並不感冒，故而並沒有感受到其中的壓迫。“既是來此了，我們便來說新的交易吧。我帶你確認自己是否是裴瑜的兒子，但你需要放了武胥女君。”

大司命輕笑：“你當以為救她一命，便是萬事大吉？”

“什麼意思？”萬懷不解。

大司命微笑，如同一個雪白色的雕塑：“我沒有想要殺她，隻是奉皇命要帶她回去研究長生不老術。今日你救她，他日我還會再來。”

“還不放棄嗎？”葉儒似乎是在譏諷。

“皇帝不放棄，我便不能放棄。我用自己的身體給皇帝研究長生不老的藥物，可我是一個失敗的試驗品。”大司命抬手，張開手指迎向陽光，他看著自己透光的手背，手背上隻蜿蜒曲折的紋路，那是最近長出的皺紋，“生靈的生命力對我已經失去了作用，那便代表著我無法再把生命力給皇帝。我若死去，皇帝便也要死去。所以巫祝們想到了另一個長生的法子。”

“什麼法子？”萬懷蹙眉問。

“以鬼仙的仙力和鬼力練成長生的力量，讓那力量在人的體內蔓延滋長，與人類的經脈融為一體。”大司命不疾不徐地說著，把一雙冰冷的手收到了袖管裡，方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暖意。

“所以，是你們把武胥女君困在這裡，把她養成了鬼仙？”

“把他困在這裡的是我們的皇帝，把她養成鬼仙的是她自己。”大司命話鋒一轉對他露出笑容，“我倒是要感謝你們告訴我武胥女君靈魂尚在人間的事情。若非是你們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是無論如何也推測不出武胥女君可能修煉成鬼仙的事情。”

萬懷蹙眉：“我沒有告訴你她是鬼仙。”

大司命微笑：“告訴我她的魂靈尚且在人間，便是相當於告訴我她是鬼仙。像武胥女君這樣有追求的女城主，怎麼可能讓自己做一個普通的鬼魂。那豈不是太辱沒這位絕色女子了。”

”可你們皇帝喜歡她，怎麼可能讓她給你們做實驗。”

“在愛情和長生不老之間，我們的皇帝選擇了愛情。”大司命嘴角勾出一絲笑意，“這不難理解，權力對一個男人來講，有著無儘的吸引力。”

萬懷看著聰明絕頂的大司命，他目光垂了垂：“若他是你的母親，你該當如何？”

武胥女君怔了一下，這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兒子？難道自己也失憶了？可萬懷異常認真和激動，她有些不自信了。

大司命微微地愣了一下，慢慢地綻開了笑容，大司命哈出的暖意化為細小的冰晶落在地上，他緩緩說道：“何以見得？”

“我有一術觸骨識魂，可分辨往日真相。”萬懷認真的注視著大司命，“大司命不妨在我這術法裡觀上一觀，便知我說的真假。”

“這個倒是有些意思了。”大司命說道，想到了那些年被人質疑身份的日子。他被人推過池塘，被人丟過石頭，被人無端的陷害過。隻因他那謎團一樣的身份。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也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隻是上一代大司命說他是裴瑜和霍漪的兒子，他便穿上了這身大司命的衣服將近百年。他的時日無多了，需要一個身份的定義。他輕聲說，“也好。”聲音像是雪落，輕盈無瑕。

然而，大司命沒有注意的是，剛才葉儒把武胥女君帶到了一旁。

＊

葉儒低聲：“若是看到你想要的東西，就立刻離開這裡。”

武胥女君自然明白葉儒的意思。所謂觸骨識魂的目的，便也是讓她看到裴瑜當年的一切，更是給她一個逃跑的機會。

葉儒繼續說：“我們三日後再東北麵的鴻升客棧見麵。到時，我們再來取我們想要的東西。”

“老東西。”武胥所有的情緒化為一聲歎息，她的麵容燦爛如陽。遠處偷聽的裴瑜目光動了一下，不知為何，有些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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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懷放下包裹，把裡麵的屍骸拚接起來。之後他問武胥女君：“你的屍骸呢？”武胥女君指了指角落，萬懷又把武胥女君的屍骸從裡麵取出擺好。

大司命看著萬懷的背影和側臉，總覺得他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他繞到了萬懷麵前問：“你像是神仙，也像是人，你是什麼？”他質疑萬懷的身份，不帶有敵意的探究。

萬懷抬頭，雙眸微微一動：“你仔細看看我是什麼？亦或者，你是否可以看出我來自哪裡？”大司命凝視著他，看著他緩緩的站起。大司命看著他的雙眼，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象。他頗有興趣：“你跟我們不一樣，或者說，是跟這個世界的人不太一樣。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有些像鳥一樣的東西飛在天上，有些四四方方的東西在路上跑，還有一些四四方方的建築和呆呆傻傻的人。”

“你可知曉，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萬懷帶著萬分的驚喜。

大司命想了想：“我曾與神相見於天上，他給我講過天地初開的故事。天地初開，盤古化三界。他的一雙眼睛，化為日月，日月有靈各自主宰一方，便形成了兩個結界。兩結界內各有生靈，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世界的演化，便有了不同的演進方向。”

“那神可有說如何從一個結界去往另一個結界？”萬懷問。

“天地無常。”大司命回答，這是神告訴他的。

“什麼意思？”萬懷蹙眉。葉儒亦是屏氣凝神的聽著。

大司命搖搖頭：“我至今沒有參悟，想來可能是機緣的意思。你非常有意思。”大司命裹了裹自己的兔毛大氅，過堂風對他毫無作用。

萬懷打了一個噴嚏，葉儒看看萬懷又看看大司命，抬手間，萬懷的身上也有了一件兔毛大氅，跟大司命的大氅一模一樣。大司命蒼白的麵容上露出的困惑，倒是武胥女君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葉儒竟是也會關心彆人。”

萬懷欣然接下：“謝謝你啊葉儒。”

葉儒笑：“小意思。”隨後看向武胥，“你閉嘴。”武胥笑而不言。

萬懷搓搓手：“既然是要追溯往事，那兩具屍骸一起能全麵一點。你們若是想看，便抓著我，我看到什麼，你們便也能看到什麼。”

其他人還在遲疑之間，葉儒扶上了萬懷的肩膀。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抓著萬懷。萬懷的雙手握住了地上的兩具屍骸。他的雙目瞬間翻成了青色，眼睛裡出現了一個瘦弱的人影。人影緩緩地轉身，所有人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武胥女君。說是往事，但那都是百年前的風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