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報仇!(1 / 1)

乾清宮內,張皇後煩躁地打翻桌上瓷瓶,一旁侍女太監屏息凝神,生怕呼吸聲驚擾皇後,自己怕是要掉腦袋。

張皇後疲憊地對鏡而坐,由身後侍女小心翼翼地輕柔卸妝,滿頭青絲如瀑披散開,素淨麵容映襯得鏡中人嬌嫩了幾分。

隻是眉眼之間,依舊是散不開的狠厲焦躁。

白霆,白朝宗,白嫿。

好一個武將世家!

無論你有何緣由,是何苦衷,既已擋了我兒的路,那可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夜寒露重,另有一人無心睡眠。

城郊邵陽關外,兩名身著暗絳色外裳的男人,朝著竹林走去。

兩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位隻及身旁人前胸處高,背影似孩童,轉過麵來卻是中年人麵孔,賊眉鼠目,刀疤橫生。

另一瘦長男人跛足而行,麵目猥瑣,行走時弱不禁風。每每開口說話前,必先膩著喉嚨“嘿嘿”兩聲,令人作嘔。

兩人移動的速度並不快,行至竹林入口處便停了腳步。竹林深處傳來一陣窸窣聲,不消片刻,一抹玄色身影便輕輕落下。

“嘿嘿,許久未見質子,哦不,世子。世子身手輕巧依舊,可是不需這解藥了?”瘦高男人緩慢開口,眼中儘是戲謔調笑。

沈熠麵具下的臉頰微動了一下,隨即冷漠地開口:

“該我做的事我未曾推諉,該你們做的就彆遮掩了。更何況,若是沒有我的情報,夜郎以後該如何部署,夜郎王該如何自處。你們的主子比我更清楚後果。”

矮個男人聞言滿臉怒氣,正欲發作,卻被身旁人一把按下。瘦長男人還是那副溫吞膩人的語調:

“世子今時不同往日,可是羽翼豐滿得很,隻是我要提醒世子一句。元宵佳節將近,我們的計劃,世子可千萬不要忘了。

否則,屆時非但沒有解藥,且這京城中的百姓,怕是要跟著世子您,一起遭殃了。”

說完並未行禮,兩人緩慢離去。

沈熠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但時機未到,韜光養晦方可厚積薄發,更何況這用來牽製自己的千機毒還未得解。

服下解藥,沈熠抬頭看向夜空,眼眸中又多了幾分複雜神色,瞳孔似幽暗湖泊,深不見底。

這無儘黑夜裡半點星光也無,好似一頭無形巨獸,張開獠牙伺機吞噬所有人。

白嫿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自己還是從前那個言笑晏晏的白家二小姐。父親疼愛,兄長庇護,無憂無慮。

這京城的天,藍得可真好看。

但須臾之間,碧藍晴空中忽然出現一道烏雲,直直地追著白嫿跑。白嫿躲呀躲,怎麼也甩不掉,隻好拚了命地向前奔去,不敢回頭張望。

突然,烏雲一個轉身,跳到白嫿身前,傾盆大雨如瀑澆下。白嫿避之不及,淋了個透心涼,

心跳得飛快,周身寒意無窮無儘地吞噬著她。

好似跌入無底深崖,身子不斷地下墜。

突然小腿猛地抽搐,白嫿睜開眼,從無儘夢魘中蘇醒過來。

背上汗津津地浸濕了貼身中衣,白嫿麵色慘白,嘴唇乾裂無血色。

而頭頂那三千青絲竟儘數變了顏色,墨色如瀑長發消失不見,替代而成的是滿頭銀白,如雪般晶瑩。

一夜之間,年少鶴發。

白嫿的眼珠血紅又疲憊,一雙眼眸失了神采,而眸中倒映出麵前兄長的欣喜麵容。

見妹妹昏迷至此終於蘇醒,白朝宗激動得恨不得給那太醫封宅送婢,驚得太醫連連婉言謝絕。常年為公侯王府辦事,各色事情見得多了,哪裡還敢托大拿喬。

況且,這位二小姐,或是稱她為侯夫人?雖已醒來……但卻看著不太好。太醫深諳明哲保身之道,隻領了賞錢悄然離去。

送走太醫,白朝宗坐在床沿,拉著白嫿的手溫言勸著,試圖開解妹妹,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勸慰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白嫿打斷:

“我要殺了他們,不管是姓裴的,還是太子,我要他們償命。”

白嫿麵無表情,語氣平靜。

是啊,殺人償命,既如此,那就一筆一筆算清楚。

狗屁太子,狗屁姓裴的,通通給我蓉兒陪葬!

窗外天剛蒙蒙亮,空氣裡彌漫著昨夜的露水霧氣,寒氣未褪,陰雲遮日。

太和殿內,群臣都嗅到了今日早朝的不同尋常,皆噤聲屏息,不敢妄動。

皇後端坐於帝位,皇上聖體欠佳,沉屙已久,今日依舊“告假”。

一聲尖細的聲音劃破這片寂靜,隨著太監拉長尾音的喊報,自宮門外走入二人。

來人正是白家父子,隻是裝扮與平日裡不同。

此刻二人隻著簡便常服,如此寒冬臘月,上身卻無一物。衣裳褪至腰間,赤膊上朝,皮膚凍得發紫。

胸前卻綁著粗麻繩,順著麻繩向後看去,根根荊條未剔除尖刺,刺破皮肉,後背早已血跡斑斑。

不理會同僚們的疑惑目光,白霆父子垂首行禮。白霆悠悠然開口,神情堅毅,話語卻十分歉疚:

“臣白霆攜子白朝宗,特來請罪,求皇後娘娘寬恕臣,饒臣一家老小的性命。”

“卿為國勇戰沙場,為家——

則是鞠,躬,儘,瘁。本宮竟不知,卿,何錯之有?”

皇後看向堂下白霆的神色又複雜了幾分,幽暗的眼眸裡帶著些許玩味。

白霆父子聞言似是極其恐慌畏懼,連忙跪倒在地,直到皇後溫言勸了幾次才直起身來,複又開口:

“臣錯有兩處。其一,是臣昨夜裡越權審案,未請示皇後娘娘便先斬後奏,如此作為,實屬僭越。”

白霆頓了頓,眼眸中精光閃過,又恢複成先前那副自責悔恨的模樣,接著道:

“其二,則是臣此番越權查案提審,雖初心是替女查明真相,還孫女一個公道,還那些無辜慘死的冤魂一個公道。

可臣未曾顧及太子殿下的顏麵,此番鬨出這樣大的動靜,有損皇家顏麵,有損皇後娘娘您的聖譽。

臣實在惶恐,不敢再為官領奉,不敢再為國戍守邊疆。如此大罪,求皇後娘娘饒臣全家性命——”

話未說完,白霆便已涕淚交錯。

戰場上英姿颯爽的鎮國大將軍,斬敵如切菜,有勇有謀的常勝將軍。這位堅硬如鐵的男人此時頭發花白。

如今他已年逾花甲,為了慘死的孫女和重傷的女兒奔波勞碌。而這位可憐的父親如今赤膊上朝負荊請罪,卻隻為了那惡貫滿盈的太子!

可歎!可恨!

如此一番自責懺悔,猶如熱鍋上的火折子,唰的一下,引爆了整個朝堂。

底下群臣激憤交加,平日裡與太子黨交惡的幾位言官早已摩拳擦掌,口水如利劍,措辭尖酸刻薄,你方唱罷我登場。

與白家交好的幾員武將紛紛忍耐不住開口怒懟,一時間竟出現了少有的言官與武將立場一致,己方勢力極大增強。

而此刻立於朝堂下中央位置的白霆父子靜如鵪鶉,對周圍亂哄哄的唇槍舌戰視而不見,兀自沉浸於悲痛思緒中垂頭不語。

此番場景令人聞之更加憐憫,嘴上功夫愈發厲害。

朝堂中緊盯白霆父子著的兩道視線分彆來自兩處。一處是左側人群中的沈熠,桃花眼中噙著一絲笑意,似是讚賞和鼓勵。

而另一處則來自於帝位上的皇後。此時皇後向後挪了挪身子,慢慢撚著手中佛珠,目光沉靜。

片刻,手中力道加重,嘩啦一聲,佛珠儘數散落在地。皇後慢悠悠地開口,語調分辨不出情緒,眼神卻威逼懾人:

“眾卿這是覺得本宮會徇私枉法?莫說太子犯罪,即便本宮有罪,也同庶人一樣,依大夏律法,理應伏誅!”

群臣皆斂了聲,不敢再言。

皇後隨即換了一副溫潤柔和的模樣,望向底下白霆父子的目光十分慈善:

“卿為三朝元老,是我大夏開國功臣。莫說治罪,於大夏的江山社稷,卿的功勞簿本宮都牢記於心。

卿之於大夏,之於本宮,實是天大的功臣。如今更是為國肅清奸佞,以正律法,本宮謝卿還來不及,怎會遷怒於卿。”

又是一陣好生安撫,白霆父子才安心謝恩。好一副明君賢臣的美滿模樣。

這場紛爭似乎要結束了,但隨著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自宮門口緩慢走入一人。

滿頭白發垂至腰間,素白外裳鬆鬆垮垮地包裹著身子。渾身瘦得隻剩骨架,麵容被這頭白發映襯著更顯得冰肌似雪。

這還是白嫿嗎?

沈熠緊盯著視線前方,眼眸中閃過不忍和心疼。

白嫿行至堂前跪倒在地,聲聲控訴猶如帶血鳴啼:

“求皇後娘娘為臣女做主!”

皇後有些頭疼,才剛應付完老的,現在又來了小的。

皇後皺皺眉,忍住怒氣。正欲接著以懷柔政策應對這可憐又棘手的侄媳,卻突然聽見台下傳來炸雷般的聲音。底下淒淒然的白嫿神情肅穆地開口:

“臣女冒死進宮求見皇後娘娘,實是事出有因。臣女憂心稚子被殺一案,除去慘死的孩童待以申冤,此案另有可害我大夏社稷之隱情——”

白嫿微抬起頭,凝著淚珠的眼眸依然謹守禮數看向地麵。深吸了一口氣,提高音調道:

“昨夜那刺客是夜郎國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