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好不容易鼓著勇氣顫顫巍巍開口求饒,耳邊卻傳來沈熠如同鬼魅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絲絲縷縷如同水蛭螞蟥一樣,鑽進他腦子裡,刺激著他的心:
“太子殿下,頭皮沒了還能再長,但若是弟弟我的命沒了,可就回不來了。我本不欲先除了你的,可,
誰讓你這麼心急呢?”
耳邊傳來炸雷般的幽幽質問。一瞬間,聽了九弟的話派刺客刺殺沈熠、午宴上那兩個人頭……
這些太子不敢回想的畫麵,此刻正伴著沈熠質問的回音,不停地在腦子裡盤旋,晃得他頭暈眼花。
緊張得快要吐出來,強忍著嘔吐,太子斷斷續續地求著饒,喉間卻倏地一緊,刀尖刺破皮膚滲出血來。緊接著傳來沈熠擲地有聲的威脅:
“放人,否則,我一刀砍了他!”
沈熠手中力道未減,血痕漸漸深入。嗓音依舊沉著冷靜,如今的場麵,比這還要命垂一線的場景,他沈熠都經曆過無數次。
隻不過今時今日,他非魚肉,而是刀俎。
沈熠眼神微眯,緊盯著不遠處那抹純白背影。
那隻有一麵之緣的嫂嫂,此時正跪地懇求,精致鋒利的峨眉刺也扔在一旁,身旁被捆起動彈不得的是她那忠心護主的侍女。
而那可憐稚童,小臉兒憋得發紫,此刻正被
男人抓起腳踝,倒垂懸空!
趙雲以命相搏拚死護阿鬥,好一個忠仆!
劉備呢?
劉備跪地降敵隻為保女平安。
沈熠的心突然有些軟。
曾幾何時,母後也如這般護著自己。
隻是,從何時起一切竟都變了呢?
沈熠手一鬆,似要放太子一遭。卻又突然加重力氣,飛快地在太子臂上、大腿處猛戳了幾個血窟窿。
血瞬間滋冒出來,不等太子哀叫出聲,沈熠率先開口,言簡意賅,語氣不容置疑:
“要麼放人,要麼一起死。”
太子忙不迭地發令,命那男人快快放人。隻是那男人好似不聽命於太子一般,充耳不聞,神情冷漠地折磨稚童,戲弄著跪求自己的女人。
太子急得失禁,不停跺著濕滑的地麵,嗓子要喊破了,卻無濟於事。
越來越有意思了,不是太子的人,那必定是有旁人想讓這禍事更大些。沈熠眼眸中閃過一絲玩味。看來渾水攪局的人不止一個。
沈熠眼神示意遠處的扈從無白。
無白身手麻利,刹時間兩根銀針飛出,一針刺手,一針入小腹。
痛得那男人鬆開手來,手中孩子瞬間落下。
白嫿連忙將愛女擁入懷中,起身欲解救侍女雪芽,連忙解開雪芽身上繩索。
主仆二人暫離險境,身側其餘賊人已被無白清掃乾淨。白嫿扯開外裳,緊緊纏好女兒,貼心護好愛女,不敢鬆懈一分。
殿內局勢漸漸明朗,已被白嫿帶來的侯府家丁和沈熠麾下的暗衛包抄圍堵。
以太子為首的眾人被看管起來,不敢亂動,而這場殘害稚童少女的宴會將永遠落幕。
白嫿望向沈熠,二人目光再次短兵相接,眼神交彙,有感激,有欣賞,有複雜隱晦的探尋,有平靜篤定的信任……
目光隻交織了一瞬,白嫿便正身福了一福:
“多謝世子。”
無需多言,彼此便懂對方話中的含義。
白嫿還欲開口,身後門外卻傳來她盼望多時的聲音。聲音渾厚有力,陽剛響亮,來人正是國公府大少爺,大將軍白霆之子白朝宗。
許久不見親人,再次相見居然是這副光景,白嫿恍若隔世。望著兄長的眼眸中盈滿了水汽,仿佛又變成了未出閣時的白府二小姐,奔向兄長,奔向安全溫暖的家。
白嫿懷中抱著女兒,卻腳步輕盈,三兩步便奔至哥哥身前。
“哥哥——”
話音未落卻突覺胸前一陣刺痛,下意識地低頭,白嫿幾近暈厥。
蓉兒在流血!
一把利劍將母女刺了個對穿!
利劍又倏地拔出,白嫿隻覺得渾身脫力,軟綿綿倒下。想支起身子以免擠壓懷中女兒,卻沒了半分氣力。
白嫿雙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切,連流淚也忘了。
多希望這是夢。
寧願這是場夢。
哥哥的呼喊,雪芽心疼地奔來,身後世子驟然睜大的瞳孔,遠處太子的驚訝神色,紛亂的人群,嘈雜的聲音……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不見。耳邊隻餘陣陣嗡鳴,仍保持著緊抱孩子的姿勢,白嫿大張著嘴,卻發不出聲。每一次喘氣,都耗儘了她的所有力氣。
哪裡出了問題,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副光景。
蓉兒平日裡乖巧懂事,每逢娘親回房,都軟軟糯糯地迎上去,小人兒還不及那紅木箱櫃高,卻奶聲奶氣地要服侍娘親。
不知什麼是咬盞點茶,便纏著雪芽非要學,小小的人兒連茶杯也拿不穩。任誰見了都忍不住親親抱抱。
可就是這般乖巧懂事的蓉兒,溫暖可愛的蓉兒,就這樣喪了命,連哭都沒哭一聲。
蓉兒她,疼不疼啊……
白嫿雙眼空洞,雙手不肯撒開懷中愛女,旁人怎麼也分不開她箍緊的胳膊。
白朝宗一遍一遍溫聲勸著,一邊往外輕輕拽著外甥女。磨了許久,白嫿的手臂也紋絲不動。急得白朝宗用力搖晃著白嫿,聲嘶力竭地喊叫:
“蓉兒死了!蓉兒死了!我求你清醒一點——”聲音緊接著又變成低聲懇求,白朝宗哽咽著喉嚨艱難地開口:
“我求求你清醒一點,嫿兒,哥哥求你了……”
似是被聲聲哀歎喚醒,白嫿眼眸睜大了一瞬,下意識垂首看向懷中女兒,懷中軟軟小小的身軀逐漸失溫,動也不動一下。
白嫿回過神來,張嘴想要說話,卻依然發不出聲,隻擠出啊啊的嗚咽,臉憋得通紅。
片刻,從喉嚨深處傳出一聲淒厲慘叫,宛如杜鵑啼血,餘音響徹大殿的每個角落,令人聞之落淚。
伴隨著慘叫一同噴出的還有滿地鮮血,一滴一滴彙聚成片。
白嫿垂首抬頭看遍四周,最終目光停留在白朝宗臉上。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些什麼,但還未說出口,便已軟綿綿地暈厥在地。
白朝宗抱起妹妹與蓉兒,銳利的眼神充滿侵略性地掃視大殿上的眾人:
“來人!全給我帶走,賬一筆一筆地算,人一個一個地審!
誰想參我一本儘管去,除非你們能全須全尾的走出去!”
遠處一抹玄色身影緊盯著這一幕,眉頭緊皺,眼眸晦暗,看不出神色。
白朝宗身邊的親信都是這麼多年自己一手培養的,最得臉的當屬軍師和兩名副將。白家軍中另有幾十號親信,擔任諸多大小官職,皆是跟著白朝宗刀山火海裡滾過來的兄弟,誓死追隨白朝宗。
此刻,整個醉月口外水泄不通,圍滿了白家軍,將士們英姿勃發,身佩軍刀。個個摩拳擦掌,隻待令下。
忽然自暗門中衝出一道身影,隻見白朝宗懷中抱著受傷女人衝出門外,一雙眼睛漲得血紅,周身彌漫著血腥氣息,肅殺狠厲。
有眼尖的定睛一看,將軍抱著的——
竟然是二小姐!
白朝宗眼眸中恨意儘顯,一字一句地咬牙發令:
“通通給我抓了,一個蚊子也彆放過,若有徇私偷放者,斬!”
身旁副將魯誠、魯達領命,抬手比劃著軍用手勢。眾將士得令,迅速分為兩隊進入醉月樓。
無論太子還是小廝,管你吃的皇糧還是糠菜,照抓不誤!
醉月樓外,白朝宗隻來得及交代軍師季庸兩句,便扯了披風緊抱著妹妹與孩子欲速速歸家。
白朝宗焦灼地轉身,卻正對上匆匆趕來的鎮國公大將軍白霆。
正在練兵場的白大將軍得了消息連夜跑馬趕來,盔甲未卸。
許久未見女兒外孫女,再相見卻是這副模樣,驚得白霆幾欲落淚。
無需多言,隻一句照顧好嫿兒,命白朝宗速速歸家,便匆忙轉身進入密室,季庸緊隨其後。
大殿內最熱鬨的當屬裴瀚辰與太子。
裴瀚辰正被副將魯達擒住手腳,手腳反捆於後背,繩索將其四肢緊綁於一處,魯達手上力氣重,粗聲粗氣地說:
“裴侯爺可莫要亂動,我魯達一介武夫,不懂你們這些官銜名頭,你也莫拿侯爺身份壓我。我不認侯爺,隻認將軍!”
見裴瀚辰還不老實,魯達悄摸扣開他的左手,尋了兩根手指微使上一分力氣。頓時那手指向後彎折出不可思議的弧度,痛得裴瀚辰大叫著求饒,直接攀咬出了太子:
“不是我……不是我!是太子要我、太子要我幼女,說尋來要烹了吃去。太子許我吏部尚書,還,還說他日登了皇位,必——”
季庸眼疾手快連忙以破布堵口,大聲痛批道:
“裴侯爺失心瘋了,來人!速速護送裴侯送去往大理寺休養。”
話說得客氣,手下將士卻一點也不客氣,領了命速速送裴瀚辰至大理寺監牢“休養”去了。
季庸轉臉看向太子,姿態恭敬圓滑:
“太子殿下,今日之事讓您受驚了,隻是依大夏律法,殺人者,以命相抵;背後主使者,同罪處之。這我家二小姐尚且生死未卜,您與這刺客還是儘快撇清關係的好。”
季庸忽然垂頭低語,聲音微弱卻清晰:
“否則,您也不想再被攀咬出來立儲之事吧。”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太子又怕又怒卻說不出話來,隻得被白家軍“請”走。
今夜的京城熱鬨非凡。
大理寺少卿湘王夢中驚坐起,忙不迭地趕去迎接“驚喜”。
白霆夜審太子,人證物證俱在,太子抖如篩糠交待了個乾淨。
原是幾年前結識高人術士,那術士精通騙術,向太子進獻不老回春法寶。一可延壽駐春;二則嘛,那術士拍胸膛擔保可治隱疾,令男人重振雄風。
為了這房中秘術,太子這些年命人搜羅無數幼童少女,取其心頭肉烹而食之。殘害無辜女童千餘人,少女更不計其數。
可這背後因此而支離破碎的家庭,又何止千百人。
湘王同審太子,牙根不自覺中咬出血氣,手中驚堂木早已被攥出指印。
大夏開國不足百年,何曾聽聞如此慘案,實屬罪大惡極,慘絕人寰。
隻是有一處奇怪,刺殺白嫿及其幼女的刺客並非太子的人,身份撲朔迷離,一時間竟未查出底細。
白霆粗中有細,派軍師季庸暗中秘密調查。
太子案發,同時夜不能寐的還有一人。
乾清宮內殿,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