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嫿覺得胸悶心慌,今夜和蓉姐兒一屋,親自看顧女兒。除貼身大丫鬟雪芽,另有春櫻、夏桃、冬春輪換值守,嚴加看管內屋,嚴禁任何人出入。
屋內外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遍,另有侍衛守在內院。一切安排妥當,但白嫿的心還是惴惴不安,總覺得疏漏了什麼,好似要有大事發生。
傍晚侍衛來報,侯爺已出府,未帶姬妾。白嫿聞言仍未放鬆警惕,命人把守好院門,雪芽身藏短刀於屋內看守,自己則選了靈巧輕便適宜近身搏鬥的峨眉刺。
一切就緒,靜待黑夜來臨。
白嫿看見裴瀚辰身著初見時的月白錦袍,腳踏青莽繡紋皂靴,於白府前廳紫檀木桌前專注地揮毫潑墨。
似是注意到身後白嫿的灼灼目光,裴瀚辰帶著淺笑轉過身來。徑直走向近前,一把推開屏風,將白嫿摟進懷裡,溫言笑道:
“夫人,怎得偷看我,青天白日,夫人想看就看不必害羞……”
白嫿聞言羞紅了臉:“你我二人還未成親,怎可如此喚我。不可,不可……”
一邊拒著來人的親昵,一邊沉溺於濃情蜜意之中。
是啊,還沒成親,待來日成親之後琴瑟和鳴,兒女成群……
孩子,是啊,已有了孩子……
白嫿覺得頭暈沉沉的,好似有什麼事記不起來,使勁想著……
孩子!我有孩子!
“蓉兒——”
白嫿大喊一聲女兒,突然驚醒,身子卻乏力沉重,連忙望向床榻,一顆心如墜冰窟。
蓉兒,不見了!
白嫿全身冒起細密的汗,強撐著無力的身子,抬起手臂打翻桌上的琉璃花樽。清脆的碎裂聲驚醒了眾人,雪芽神色驚恐,顫抖著驚叫出聲,慌張地看向白嫿。
白嫿強自鎮定下來,冷靜吩咐眾人:
“冬梨,帶著我的玉佩,速速前去國公府,見此玉佩如見我,國公府不敢攔你。請哥哥帶隊尋人,務必找到蓉兒!”
冬梨領了命,拖起發沉的腳步,快速向外走去,尋了可靠的侍衛,來不及套車,策馬直奔國公府前去。
“春櫻,夏桃,你二人分彆帶隊人馬,留守侯府搜查,春櫻領人守好府門,一隻蒼蠅也不許給我放出去!”
“夏桃你即刻搜查,先從書房查起,任何蛛絲馬跡都不可放過,可疑之人全部關押,嚴加看管。今夜哪怕把侯府翻個底朝天,也務必給我問出蓉兒的下落!”
白嫿怒火中燒,眼眸中迸出滔天恨意。帶著雪芽及一隊人馬,衝出府去。
夜色濃濃,不見星辰,街道上因著宵禁空無一人,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白嫿一行人披著凍雨,夜幕下步履不停。
宵禁,禁的是平民百姓,禁的是販夫走卒,卻禁不了權貴作樂,觥籌交錯。
京城最大的酒肆,醉月樓。從外看去燈熄無人,但實則內裡大有玄機。
自後門旁東南角一處暗門而進,穿過幽暗的長廊,抵達最深處拾級而上。
與守門扈從對了暗語,推開門再繞進左側細窄走廊,走上片刻視野漸漸開闊,最終行至一處白玉雕花鎏金門前。
推開門,另有天地。
整座廳堂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八尺寬的紅木圓桌,圓桌外以太子為首圍了一圈男人。這些男人麵色或驚奇,或貪婪,或迷離,皆把目光鎖定在了圓桌中央。
圓桌中央是可容納四人寬的鏤空設計。四名侍女分彆麵朝四個方向垂手站立。
侍女們中間則是一處六尺高台,台麵上放置著四方密箱,無人知曉裡麵為何物,似是新奇珍饈?又或是異域少女?
食色性也,人之本欲。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焦急地吃茶,等待著醜時到來,期盼著能享用美味。
醉月樓外飄起了雪,雨雪交加,吹打在白嫿身上,一點一滴地割開她的心。
快些,再快些!
平日裡裴瀚辰常去的煙花柳巷,茶樓酒肆,全都搜羅了個遍。怎麼還是沒找到?
白嫿焦急又悔恨,恨自己防範不周中了迷藥,悔自己倔強孤傲不肯向父兄求援。
怎麼辦?蓉兒,你究竟在哪啊……
白嫿正欲策馬回頭奔向城外尋找,卻險些撞向眼前之人。
夜半時分,來人身著玄色錦紋夜行衣,身披石青緙絲灰鼠披風,墨色長發高高束起,黑紗鬥笠頭上戴,碧珠軟靴足上穿。
冷風吹開麵紗,雨雪便溜著縫使勁兒往裡鑽,覆蓋在那張鎏金麵具上。清俊妖豔的麵容因著風雪,一覽無遺。
霎那間,二人目光相接,許是似曾相識,抑或是因果輪回。彼此望向對方的眼神中情緒複雜,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隻一瞬,一眼萬年。
不等白嫿焦急地開口,沈熠率先出聲:
“嫂嫂,我知令愛此刻身處何處,隨我來,我能幫你。”
聲音清朗雋永,沉穩篤定,讓人忍不住去相信。
白嫿心中縱有千疑萬慮,卻也來不及細細盤問,得知來人是回朝質子,便顧不得其他,速速一齊去了。
就算是刀山火海,哪怕是陷阱血窟,我也顧不得了。蓉兒,等我,娘來救你!
一行人停在醉月樓外,白嫿疑惑:“一個時辰之前我曾搜過此處,每層都仔細查了,並無他人,連值守的小廝也無一個。”
沈熠望向白嫿的眼神篤定認真:“表是美人皮,裡是美人骨。真正的醉月樓不在此處,請隨我來。”
繞至醉月樓後門,沈熠及其貼身扈從自屋簷上輕巧地飛身下地,落至守門人身後,悄無聲息地了結了兩人。
隨後眼神示意白嫿、雪芽緊跟其後,其餘人馬包圍醉月樓前後四周,要給今夜所有“食客”來個甕中捉鱉。
白嫿進門前從袖中摸出一顆手心大小的墨色圓球,手指自圓球尾端拉出一條引線,鬆手拋向空中,圓球咻的一聲驟然升向天空,霎時間昏暗的夜空明亮起來,綻放出陣陣煙火。
白嫿心中默念,此時爹爹遠在城郊練兵場,兄長近日兼管北鎮撫司。希望哥哥見此暗號,速速趕來,但求一切都來得及。
四人穿過幽深走廊轉過,快要抵達最深處時,沈熠眼神示意扈從,四人捂住口鼻。隻見扈從手指一撒,吹了口氣,白色粉末向前飛去,不消片刻,門口處值守的兩人便倒了下去。
穿過窄廊,四人來到門前,推開一條縫隙,細細端詳著裡麵光景。
圓桌中央紅色絲絨鎏金蓋布被掀開,露出紅木方箱,箱子前方的暗門被打開。侍女們輕挽羅裳,自箱中端出銀質托盤,托盤上鋪了層真絲軟墊,而那軟墊上端坐著的竟然是——
“蓉兒!”
白嫿驚叫出聲,衝進門內直奔圓桌中央而去,雙眼血紅地疾步上前,一雙峨眉刺從身後拔出,身旁雪芽手持短刀。
主仆二人麵對眼前這群豺狼虎豹,毫無懼色,衣袂飄揚間,手起刀落,幾位迎上來的侍從便被斬於刀下。
白嫿焦急地看向蓉兒,愛女的衣裳皆被剝去,身上隻餘一件大紅肚兜。眼神呆滯,目光迷離地看向虛空,嘴裡不住地囈語:
“娘、娘……”
白嫿的心都要碎了。
白嫿看著眼前這一幕,目眥欲裂。周身迸出要吃人的怒火,三兩步跳上圓桌衝向近前,一把抱起孩兒護進懷裡。
淚水滴落在蓉兒粉嫩臉頰上,母女連心,白嫿心痛如絞。
白嫿猛拭了把淚,將孩子交給雪芽,低聲囑托雪芽尋著時機便即刻逃命,快馬加鞭,速速歸去國公府,務必將蓉姐兒平安帶回。
雪芽麵帶擔憂不舍,但還是速速領了命預備逃走。一邊窺探局勢,伺機而動,一邊用長帶將蓉姐兒縛在胸前,騰出手來以待自衛迎敵。
白嫿率掃視眾人,鎖定了藏於桌下抖如篩糠的裴瀚辰,眼神示意雪芽,便一個翻身下地,直奔裴瀚辰前去。
峨嵋刺削鐵如泥,三兩下便把桌麵砍得稀爛,右手前端尖刺勾起裴瀚辰的腰帶,將其拖出桌外,複又狠狠摔向地麵。裴瀚辰被摔得七葷八素,哪裡還說得出話。
白嫿冷笑一聲,望著眼前的結發夫君,舉起峨嵋刺用力向下刺去:
“裴瀚辰,我要你死!”
此時白嫿卻突然聽得門口處傳來雪芽的慘叫,刹時間手上力氣偏了幾分,徑直捅入左肩,深入骨縫,鮮血噴湧而出,裴瀚辰露出痛苦的神色,止不住地啊呀叫喊。
來不及補刀,白嫿急忙朝門外看去。
不是逃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不——”
白嫿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大喊一聲急忙衝去門口。
與此同時,圓桌正東方向主位坐著的太子,身後突然躥出一道玄色人影,匕首輕巧出鞘。
隻聽得咻的一聲,太子頓時發覺頭頂微涼,似有汗珠流下。抖著手慌張拭過去,驚得他快要哭出聲來。
滿手的鮮血是刺眼的紅,俯瞰下去,隻見太子頭頂被削掉圓潤整齊的一塊皮肉,連帶著皮上生根的發絲,齊齊被削了去。
匕首微涼的刀身抵著太子肥碩的脖頸,太子不知該哭著求饒,還是該笑著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