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過後,雨勢愈發磅礴,急急拍打著窗欞。
南歲菀本就濕冷蒼白的臉瞬間毫無血色,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身體的空氣隨著男人手掌的縮緊,不斷被擠壓。
她下意識地想要喊人,可喉嚨被緊緊地扼住,絲毫發不出聲,窒息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上。
身體本能驅使著她去反擊,她卻閉緊眼,強忍住那要溢出的衝動,保持著最後一絲冷靜。
她心裡默念著,若是反抗,隻會讓局麵更糟,唯有佯裝示弱,或許還有轉機。
再睜眼時,南歲菀像隻柔軟的奶貓,怯生生地,眼尾泛紅,帶著哭腔:“將軍,我隻是相府的嫡長女南歲菀,聽不懂您在說什麼。”雙肩微聳,像是極力壓抑著恐懼。
說罷,她雙眼噙滿淚水,長睫上掛著晶瑩淚珠,楚楚可憐地望著溫少虞,無辜又無助。
溫少虞聽到這話,劍眉緊鎖,目光炯炯,在她臉上來回審視,犀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良久,他緩緩垂下眼眸。掐住南歲菀脖子的雙手慢慢鬆開。
南歲菀得以重獲自由,大口大口喘著氣,柔軟豐盈的胸脯劇烈起伏。她輕撫著被掐紅的脖頸,低眉掩住怨艾之色。
南歲菀默默地走到桌前,看到剪發結發的鐵剪子泛著鋒利的寒光,小心地拿起來。蒼白纖細的手在燭光下顯得越發柔弱,卻極為靈巧地剪下一簇碎發。
溫少虞走近了,冷冷打量,眼底的懷疑如墨水般濃稠,暗自想著這女子若是真的無辜,怎會如此鎮定,恐怕還藏著什麼。
南歲菀嫵媚上揚的桃花眼專注地看向鐵剪子。兩鬢烏玄,黛眉輕展,恰似遠山含翠。原先英姿颯爽的明豔之氣被清冽內斂的韻味取代。
她越來越不像歲歲,那個溫少虞第一眼錯認成的故人了。大抵全怪溫少虞一腔情願,畢竟故人一旦變成敵人,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溫少虞強壓傷悲,利落地剪了發,沉默地將兩縷黑發用紅繩係在一起。
親衛茯苓端上一對盛滿粟米黃酒的白玉杯。南歲菀緩緩握住酒杯,紅棕的酒液映上她蒼白柔軟的五指,仿佛染就一層血色。
像是從河裡浮出的女鬼,借著大雨和夜色掩蓋,奉上一杯毒酒。
溫少虞微微皺眉,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強迫自己不再想沉河而亡的歲歲,即使有與歲歲八分相似的南歲菀,明晃晃地,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南歲菀察覺到了溫少虞的異樣,生怕他再發瘋,眼眸流轉,宛如飄落的桃花花瓣,輕輕眨巴:“將軍,這酒……”
溫少虞沉默片刻,目光在南歲菀臉上搜尋著什麼,最終還是接過了酒杯,與南歲菀一同飲下了合巹酒,喉結上下一滾。
窗外,夜空像被捅出無數窟窿,仿若天河決堤傾盆而下,肆意傾灑在眾生之上。
在洞房不遠處的簷下,雨水順著屋簷潺潺流下。南歲菀的侍女杭芍和山楂正站在那裡。
兩人渾身早已被雨水淋透,衣物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也一縷縷地黏在臉頰與脖頸處,可她們卻渾然不在意。
杭芍生得婀娜,美目流轉間儘是風情,促狹地戲謔:“山楂,你可聽見剛剛那動靜了?咱們這位新姑爺,把小姐往床柱上推時,聲響大了去了。”
山楂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小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溜圓,結結巴巴:“杭芍姐姐,你……你說的這是什麼呀!”
杭芍輕輕點了點山楂的額頭,笑道:“瞧你害羞的模樣,姐姐還能說什麼。依我看呐,咱們小姐才嫁進來,姑爺就這麼迫不及待,也不知是個什麼性子。”
山楂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姐姐,你可彆亂說,萬一被人聽見了不好。”
杭芍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怕什麼,這麼大的雨誰能聽得見。咱們都歇著,要是這麼快叫水,新姑爺就太沒本事了。”說完,她忍不住掩嘴輕笑,笑聲在雨聲中若隱若現。
窗內,南歲菀輕輕揉著被溫少虞推搡而撞青的手。那處已泛起烏青,一碰就生疼。白皙纖細的脖頸上也被掐出紅印,稍一動作,便疼得南歲菀倒吸一口涼氣。
南歲菀眼眶瞬間蓄滿淚水,她抬眸望向溫少虞,見他依舊冷漠得不為所動,隻好按耐酸楚,強裝鎮定地抬手,欲為溫少虞寬衣解帶。
可還未碰到喜服,溫少虞恰似遭了雷擊,疾速側身閃躲。他低頭避開南歲菀含淚的雙眼,丹鳳眼裡閃過一絲不自然:“你淋了雨,身子太冷,先去換洗吧。”
溫少虞說罷,便不再看南歲菀,轉身走向一旁。背影看似單調又冷峻,隻是肩膀微微緊繃,透著他滿心的不自在。
死裡逃生的南歲菀把不得趕快逃離,難道這位疑似死人微活的瘋子在害羞。
在將軍府洞房外,丫鬟們休息的簷下,雨水豐沛,連成一片珠簾。遠處點點紅燈籠閃著微弱的光芒,在雨幕中扭曲、拉長。
另一個小丫頭茜草懵懵懂懂,圓眼裡滿是困惑,仰頭望著杭芍:“姐姐你還沒說,為啥現在叫水就沒本事呀?”
杭芍被問得雙頰泛紅,笑意從眼底漫出。旁邊的山楂跟著害臊,直憋著笑,身子都在抖。茜草狐疑地看著她們兩人,究竟在打什麼謎語!
最是年長沉穩的嬤嬤桂枝終於皺起眉頭:“都彆在這兒胡鬨得太過分了,這可是將軍府,說話做事都得有個分寸。”桂枝嚴厲地一一掃過這三個丫頭,試圖讓她們收斂些。
恰在此時,侍衛茯苓匆匆趕來,他身著濕漉漉的鎧甲,雨水順著衣角不斷滴落:“快些端熱水,伺候主子梳洗。”茯苓嗓音溫和,卻也沉穩有力。
桂枝連忙應下,轉身就去吩咐幾個丫頭。杭芍收起嬉笑,一臉認真,山楂和茜草也小跑地跟在她後麵,茜草還一邊嘟囔:“這下得趕緊準備,可不能耽誤了小姐。”
桂枝也快步跟上,嘴裡念叨:“仔細著些,彆出什麼岔子。”四人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很快消失在草木葳蕤的小徑上。
等到氤氳水汽在浴室彌漫開,一切又回到溫熱朦朧之中。熱水洗去了南歲菀一身疲憊,卻洗不掉她滿心的羞澀與委屈。
玫瑰花瓣襯著她嫵媚的眉眼,愈發濃鬱而熱烈。白瓷般肌膚因熱水的浸泡而微微泛紅,恰似傍晚的天空。
桂枝拿著布巾,輕輕為南歲菀擦拭身子。當她瞧見南歲菀脖子上那顯眼的紅痕以及磕青的手肘時,不禁眉頭緊皺,滿眼都是心疼。
“小姐,您且忍耐一下。這新婚之夜,夫妻間難免有些磕磕碰碰,往後日子還長著呢。”桂枝輕柔地說,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沉穩與勸慰。
南歲菀聽到這話,頓生一陣慌亂。桂枝定是誤會了她與溫少虞。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隻是臉頰卻愈發滾燙。
在這溫熱的水汽中,南歲菀的臉本就被玫瑰浴湯熏得微紅,此刻更是紅得如同熟透的蘋果,一直紅到了耳根。
等到南歲菀穿上便服,水汽不斷升騰,全然模糊了視線。她推開門,撐起錯金銀傘,在漫天的雨聲中,走回洞房。
洞房內,燭火越燃越低,幾欲熄滅。黑暗如潮水般蔓延,將整個房間吞噬。
溫少虞沉默地在床邊的地麵上整著鋪蓋,機械而熟練,像在軍營裡度過的千百個夜晚一樣。他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如同被世界遺忘的孤影。
整完他沒說話,就輕輕躺下,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又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南歲菀看了眼溫少虞,自覺地躺到柔軟的床上,也不出聲打擾。被褥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可一片靜謐中,南歲莞的思緒如脫韁野馬,肆意奔騰。她想不通溫少虞。他那滴純澈的眼淚,浸泡在鬆柏香氣,也躲不掉一以貫之的冷漠絕情。還有說不清的流言,歲歲和聞香教……
南歲莞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地陷入夢鄉。睡了良久,她在一片朦朧灰暗的星光中醒來,卻正對著一張湊得極近的男人的臉。
碎發半掩著寬闊飽滿的前額。濃眉上揚,直插烏鬢,一雙丹鳳眼冰冷地盯著她。高挺的鼻梁下是微抿的紅唇。
溫少虞眉眼鋒利,麵色卻是一片慘白,幾乎紋絲不動,像極了凝固的人形蠟像。他整個人透著股凜冽的寒意,纏繞著深重的怨氣,宛如從冰棺裡解凍的千年古屍。
南歲菀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來,便被嚇了一跳,本能地伸出手,用力一推。伴隨著“啪”的一聲清脆聲響,溫少虞的臉上多了一個清晰的手印。
聽“啪”的一聲,南歲莞剛睜開眼,就扇了他一巴掌。
溫少虞被這一巴掌打得微偏過頭,臉上逐漸浮現出紅印。他緩緩轉頭,直直地盯著南歲菀。
可他的眼裡沒有憤怒,除了一貫的漠然寒意,還多了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南歲菀回過神來,暗道不妙。自己竟然連瘋子的臉都敢扇!昨晚的委屈是報了,可隻怕自己也不得好報。
都怪溫少虞為什麼要趁夜偷窺!
在懊悔與慌亂中,南歲莞彆無他法,嘴唇微微顫抖:“將軍,為何這樣看我,我……我被嚇到了。”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與恐懼,在這寂靜的房間裡分外清晰。
黑暗中,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尷尬的氣息,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溫少虞緩緩抬起手,輕輕摩挲著臉上那還帶著些許溫熱的巴掌印,心中暗自思忖。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倒給了他絕佳的契機,去試探南歲菀的真實身份。
溫少虞凝視著南歲菀,平靜而淡漠:“我這般形容不整,實在不宜與你一同出席天明時的宴會。”說完,他深深瞥了眼南歲菀,嚇得南歲菀渾身一抖。
話語間,溫少虞的目光卻越過了南歲菀。他望向木櫃頂上那尊泛著幽光的青銅麵具。
在晦暗的光影裡,青銅麵具的輪廓若隱若現,神秘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