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章有銀在家,那麼家裡熬藥洗衣掃地,都不用章小水乾。

泥爐子添了根柴火,慢慢熬著。泥爐子雖然自己糊的糙,但章有銀特彆滿意。因為李瑜還誇他聰明了,而且水寶也誇他厲害了。

泥爐子外緣特意做了一道外圈,不同的時節可以烤不同的東西。秋冬野板栗、橘子、土豆、紅薯、花生等。

比如現在章有銀放了四個洋芋慢慢烤著。家裡人餓了還可以先墊墊肚子。

收拾好家裡,章有銀就走到屋簷下,問媳婦兒今天要乾啥活計。

李瑜叫章有銀把地裡的苞穀起攏除草,地不遠,就在家裡兩道田埂附近。

章有銀扛著鋤頭和靠椅走前麵,李瑜慢慢跟著,他單薄的身形在高壯的章有銀後顯得越發病弱。章有銀隻要在家裡種地,都會把他帶在田間。大夫也說不能長時間躺在屋裡,需要多曬曬太陽。

李瑜坐在田梗上,一邊指點章有銀乾活,一邊回頭看河邊。林四背著兒子的小竹背,兩人好像邊走在邊說什麼,水寶那笑聲在外麵從沒這麼開心過。

“哥哥,真的嗎,你說那個草真的能賣錢?”

章小水望著林四,眼裡充滿閃閃的希冀。

林四說能賣錢的草其實就是夏枯草。隻是因為消息閉塞,隻少部分人知道藥攤子收著賣錢的。林四知道,是因為他家隔壁巷子就是收藥草的攤子。

這藥草攤子也不是藥材販子,他們也不會炮製或者種植藥材。隻是在鎮上偏屋支個小鋪子,收集鄉間百姓賣的橘子皮、曬乾的魚腥草、夏枯草、積雪草等常見好處理的草藥。

草藥攤子的藥材不會直接賣城裡藥鋪,而是積少成多轉手賣給路過的商隊。太平年間,這樣比賣給藥鋪價格高上三四成。

但如今到處戰亂,沒了商隊來往,鎮上的藥材鋪子對外收的藥草漸漸少了。甚至不開攤子收陌生人的。導致附近十裡八鄉的村民以為不能賣錢了。鄉間裡采摘的自然也就沒了。

所以林四說這種路上隨處可見的草可以摘著賣錢,章小水才那麼震驚。

這路上其實到處都撒的金子?隻是他不認識!

章小水看著河邊一片片開正旺盛的夏枯草,心頭激動的不行。以前隻覺得它好像小寶塔還開著藍紫色的小花比較漂亮。現在看,果真是能賺錢的小寶塔啊。

林四看見隨地都是也有些熱切,雙手揮得快左一個右一個的摘了起來。

兩人摘的入迷,小背簍很快就滿了半背簍了。章小水的小背簍本身就很小,裝一把掐根的紅苕藤都夠嗆。裝稻穀也就五六斤。章小水也才三十斤出頭。

指尖掐著夏枯草的發出砰砰的小脆聲,章小水是掐一個丟一個,看起來忙的手舞足蹈的。

林四都是掐著擠在手心裡,一次摘四五個後再丟背簍裡。那一丟瀟灑酣暢的很,簌簌聲好像銅板碰撞的聲音。

章小水也有學他,隻是他手掌小,一次摘三個後就得往背簍裡丟了。

“喂,章小水,你在摘什麼?”

虎仔和小夥伴一來河邊就看到兩人摘的一臉興奮。那架勢好像餓肚子的老鼠鑽進了米缸,大吃狂吃,頭都不抬一下的。

章小水沒功夫搭理他,頭也不抬道,“夏枯草啊。”

“這可以乾什麼?到處都是嘛,看你那樣子像是撿金子似的。”虎仔嘀咕道。

章小水想也沒想道,“就是能……”

林四扯了他手腕一下,章小水沒反應過來疑惑望他。隻見林四沉著臉對虎仔說道,“天氣熱我舅舅身體不好,摘這些熬湯喝了能涼快些。”

章小水眨了下眼睛,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連聲附和道,“是啊是啊。”

虎仔對兩人說的話沒有存疑,畢竟李瑜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村裡人有個頭疼腦熱也是自己搞土方子,尋摸些草藥熬水喝。

而且,虎仔心裡還有愧疚。昨天他被惡臭的藥味熏嚇跑掉,回頭就告訴他娘章小水家裡好臭好黑。

他娘可愛背後說這些了。

隻是村子裡大人好像一年四季都忙農活,不愛串門說閒話。晚上乘涼都隻在自己家。

他娘嘴巴憋不住,就愛在家裡叨叨,虎仔說完還等他娘附和呢。

可他娘聽了隻歎氣,還說他做的不對。

叮囑他以後不要在章小水麵前說這些。

虎仔不懂,他娘一下子就揪著他耳朵說要是她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你這榆木腦殼就懂了。

虎仔從未想過他娘會生病,畢竟他娘一吼,隔壁大村都能聽見他又挨罵了。

但一想到他娘要是這樣病了,虎仔頓時心裡難受害怕得不行。

昨晚還給他娘倒了次洗腳水,結果一腳踩滑差點把木盆摔壞了。

他娘隻罵罵咧咧心疼地撿起木盆,完全不在乎他摔的四腳朝天,倒是家裡的狗跑過來叼著他袖口拉他起來。

虎仔當時就說娘不如狗,又遭一頓打。他娘還說你可知足吧,你看李瑜想打孩子還動不了。

此時,虎仔有些同情地摸了摸自己昨晚挨打的屁股,又有些心虛地看著章小水。

於是他也撅著碎成兩瓣的屁股,彎腰摘夏枯草。

林四一直警覺他,“乾什麼,誰要你摘了?”

虎仔把手裡兩朵夏枯草往章小水腳邊的竹背裡丟,揚著渾圓的下巴道,“你誰啊,我是章小水最好的朋友,我就是摘怎麼了?”

林四見他把夏枯草往背簍了丟,沒再盯他,隻彎腰繼續摘。

但虎仔不樂意了,推搡這個比他還高壯些的林四,略有敵意道,“你誰啊。”

林四一把揪斷腦袋似的扯斷一顆夏枯草,章小水見狀忙攔在兩人中間,“虎仔,這是我哥哥。哥哥,這是我朋友虎仔。”

虎仔氣焰下去了點,補充道,“是最好的朋友!”

章小水嗯嗯點頭。

林四看了章小水一眼,見他被虎仔抓著問是他哪家親戚的哥哥,一心像是和他比個高低遠近似的。十足的蠢貨。

“他是你什麼親戚家的哥哥?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們家還有親戚啊,真神奇。”

他們村子裡可沒誰家有親戚。倒是有家人在附近大村子給自己找了個親戚。虎仔家也沒親戚,他還是獨子,所以一聽到親戚家的哥哥就很好奇。

“我小叔家的兒子,我表哥。”

“啊,你們家還真有親戚啊。家在哪啊。”

章小水被虎仔問的話纏的暈,太陽又逐漸大了起來,他惦記著這片夏枯草懶得回答。

虎仔這下還挺上道的,一邊扯一邊問,章小水這才搭話頭。

“以前家在哪我不知道,但今後我家就是他家了。”

“啊,那這真是表哥?”

“虎仔,你還下河去不去?”

一旁三個孩子催虎仔下河玩,虎仔想聽章小水說哥哥的事情不想去。

其中一個叫山子的孩子道,“親戚有什麼好的,每次去隔壁村走親戚,那些哥哥們都嫌棄我,他們來到我家什麼都搶我的,我的彈弓都被搶去了,我爹還說我小氣耍脾氣。我才不要什麼哥哥。”

山子他爹在隔壁村找了個乾爹要他來當孫子。

乾爹家五六個孩子,每次來山子家,山子就感覺在遭難。原本他在家裡是獨子山大王,那些所謂的哥哥來後,他變成了丫鬟奴仆似的伺候人。

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彆人,一言不合還挨打挨罵。

他不懂他爹為什麼要認個乾爹,村子裡就他家有討厭的親戚。他爹明明是威風的工頭,村裡人的活計多半都是他爹牽頭的。

“有了哥哥,原本屬於自己的都變成了彆人的,他們都會搶你東西欺負你!”山子憤憤道。

山子說完,虎仔震驚了。

虎仔呐呐道,“啊,那我不要做這樣討人厭的哥哥。”

他娘有身孕了,他明年就要做哥哥了。

山狗村二十四戶都是逃難過來的,每家隻分兩畝薄田。雖然可自行開荒,但開了六年的山地荒地難養肥。至今也隻種了點豆子和苞穀,沒什麼產量。

外加上外麵還在打仗,征收糧食、人頭稅嚴重。大人都勒著褲腰帶吃不飽,誰都不敢生孩子作孽。

村子裡大多孩子都是獨子。

也就這兩年,手腳勤快有盤算的村民存了些家底,想把根紮深才打算繼續要孩子。

虎仔家就是這樣,他爹娘都是種地一把好手,三年開荒十畝地還把生地熬熟了,日子稍稍寬裕些。

“章小水,那你可怎麼辦?你哥哥要欺負你了,你給我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虎仔很義氣道。

山子明顯比較有經驗多了,從實際問出最關切的問題,“你那哥哥在你家住多久?”

章小水也是頭一次聽到原來有哥哥這麼可怕。

他擰著眉頭沒說話了,隻手裡還在摘夏枯草。

山子以為他沒摘夏枯草,章小水就不回答他的話,於是也跟著摘了起來。

終於,小竹背快裝滿夏枯草時,山子和虎仔都忍不住催促了。

“說啊,難不成你是怕你哥哥了?”虎仔問道。

山子見平時冷酷的章小水此時滿臉混亂摸不著北的樣子,霎時有些幸災樂禍道,“你不會被你阿爹哄著了吧。我告訴你,我爹也這樣說我好好照顧哥哥,他就給我買糖吃!結果我受了好幾年氣了,一塊糖都沒有!”

說到最後,竟然委屈的起了淚花。

章小水被吼了一頓,他可不受這氣,原本混沌迷茫的腦子也清醒了。

他道,“那是你爹,我阿爹絕對不會讓我受哥哥的氣!而且你說的那是你哥哥嗎?那是大人口中的祖宗吧。你爹自己不供著反而讓你跪著當孫子。你真可憐。”

虎仔長大嘴巴,驚訝地看著章小水那水靈靈的小嘴巴。

這罵人的話咋就和他娘這麼像呢。

章小水被盯的眼珠子轉溜不看虎仔,雖然就是聽虎仔娘背後蛐蛐這樣罵人的。

章小水轉頭一看山子,山子眼裡的淚花爆滿了,盯著章小水又怒又氣又委屈。

山子越想越傷心,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了。

誰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哭一次挨打一次,他現在都不敢在家裡哭了。

章小水沒哄哭的經驗,他家的豬仔也不會哭。

於是不知所措的章小水隻默默看著山子哭。

山子哭了片刻,見章小水一臉冷漠的看著他,惱羞成怒道,“就你成熟了不起,你有本事今後彆哭!”

章小水茫然,這關他什麼事情啊。

他才不會在外人麵前哭鼻子,真丟人。

章小水準備背著小竹背回去,望著四周這才意識到了什麼。

他抬眼一看,不見林四蹤影。

這邊河灘都是沙子灌木和遍地的夏枯草,河灘前有一排柳樹,章小水掃了一眼還是不見人影。

他心裡有些急了,連忙背起小竹背往家裡跑。

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背簍裡的夏枯草顛簸撒了一路。他也沒注意,一心想著要在家裡看見哥哥。

是不是哥哥聽見他們說話生氣了。

他一定要好好哄哄哥哥,讓哥哥不要擔心。

可他慌裡慌張跑回家裡,家門鎖著沒有人,章小水徹底慌了。小竹背胡亂丟地上又朝河邊撒腿跑去。

越跑心越亂,太陽曬得他眼睛看不清,睫毛交織黏糊著,眼前明晃晃一片出了水霧光斑。

他明明答應阿爹要好好照顧哥哥的。

結果他把哥哥氣跑了。

跑到河邊,隻虎仔山子等人在河裡玩水。

汗水侵入睫毛後流到眼睛裡有些咬著痛,他抹了把臉,急吼吼擔憂大喊道,“哥哥!”

“哥哥你在哪兒!”

一遍遍空蕩的回音,一片片刺眼的陽光,讓章小水心跳加快。

章小水抖著稚嫩的嗓音,太陽下他臉又紅又白,砂石地裡泛著熱熱的白光,他著急地在夏枯草旁邊跑來跑去找。

章小水一邊喊一邊朝灌木裡跑,噗通一聲,腳底被石頭絆倒,手掌摔著撐地,手心擦破火辣辣的疼。

章小水眼底的淚花終於忍不住了,坐在發燙的沙石子上嚎啕大哭。

原本在河裡玩耍打鬨的虎仔和山子都摸上了岸,跑來問章小水。

“你咋了?”虎仔擔心問道。

山子也就默默看著他哭。

章小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道,“我,我,我把哥哥弄丟了。嗚嗚嗚……”

章小水雙手撐地慢慢爬起來,也顧不得手心灼痛,嗚嗚咽咽道,“都是我不好,哥哥才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