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尋師4(結尾微修)(1 / 1)

柳拾月沒有回自己的屋子,一直蹲在溫雪堂門前,是以與匆匆而出的凰千雪撞個正著。

“師父……?”

凰千雪:“怎麼了?”

“……”

方才在屋裡,一直是柳拾月在講,凰千雪隻是沉默點頭。

柳拾月其實很想問問師父,陸九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想問師父,五年前為什麼要趕自己和陸九走。

隻是她又想起當初隻是提了陸九一句,就被關了禁閉,而且她後來也向凰千雪保證,不該問的絕不多問,是以猶豫半晌,柳拾月決定隻問自己——

“師父,徒兒可以問問,五年前,師父為什麼要趕徒兒走嗎?”

“……”

凰千雪沉默,看著麵前這個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從小帶到大,凰千雪很了解柳拾月的脾氣,雖然表麵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但真犯起倔,幾頭牛都拉不回來。

就像現在,她依舊待凰千雪親近恭敬,卻還是在意五年前,師父什麼都不說就趕走她。

凰千雪歎息。

做天才,她當之無愧,可是做師父,她可能始終是差了一截——

唯二的兩個親傳弟子,陸九對她有怨,十兒雖然不說,但心中定然也有想法……

或許當年,真的是她做錯了……

“師父?”

柳拾月小心翼翼地觀察凰千雪的麵色:“您生氣了嗎?徒兒隻是隨口問問,若師父覺得徒兒不該問,徒兒以後都不問了!”

“沒有,為師隻是在想該如何同你說……”

女子麵上的笑容好像有些牽強,讓柳拾月捉摸不定。

凰千雪:“說來也是為師的錯,當初你年紀尚小,為師擔心說太多反而讓你有所顧慮,是以一再隱瞞,卻沒想到還是成了你的心結……”

“沒有的師父……”柳拾月眼眶有些酸,“十兒從來沒有怨過您……”

凰千雪摸摸她的腦袋:“十兒有怨也是應該的……其實真要說來也不算什麼,隻是五年前,為師受天道指引,算了一卦……”

與此同時,吟花堂。

裴景明喝完了苦兮兮的藥,運功排毒後靠回床上。

體內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此處也清靜,他總算可以沉下心,將從徐州開始發生的所有事都拿出來,從頭捋一遍——

他前腳剛跟狐妖案凶手打鬥過,後腳就走進了靈溪鎮的陷阱,不管怎麼想,那個幻境出現的時機都太過巧合,巧合到讓人懷疑,狐妖案中精通五行秘術的凶手,就是在靈溪鎮設下八卦機關的人。

有柳拾月這樣的例子在先,凶手會這些,裴景明倒也不覺得很奇怪。

隻是有一點,他還未想通——

凶手想殺他,一擊不成立馬布下幻境,甚至留了下毒的後手,如此心思縝密的一個人,應該要守在暗處,親眼看著裴景明中毒身亡再離開才符合邏輯。

可據柳拾月所說,她並未在幻境外看到其他人,而且後來裴景明中毒昏迷,柳拾月隻身帶他走到金陵,四五日的路程,凶手若要下手,應當非常容易,為何他會放任二人前往金陵求助呢?

是因為突發情況分身乏術,還是有更深的籌謀……

裴景明摩挲著指間的扳指——這是他思考時下意識的動作。

還有一點,便是柳拾月之前說的,她在山中為了阻止凶手而灑下的毒粉。

凶手沒死,莫非是因為那毒很是尋常,隨便找個大夫就能解開?

裴景明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柳拾月當初說隻有她一人能解,應是怕他殺她,情急之下編出來唬人的,剛巧他也不懂這些。

裴景明搖搖頭。

如今隔了這麼些時日,凶手隻怕早帶著腰牌到了紫衣司分部,他在這深山中,兩耳便是想聞,也聞不見窗外事。

希望不要出什麼亂子才好……還有皇帝的回信,不知道小烏鴉能不能順利送進來……

正想著,外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門——

“小師妹!”

裴景明愣了下,順著半敞的窗望去。

外頭一片花花綠綠的草,看不見任何人,隻能隱隱聽見交談的聲音。

裴景明無意偷聽牆角,隻是今日的風好像有些大,哪怕他刻意回避,也能聽見一些順著風飄進來的話語。

什麼“瘴氣”,“迷路”,“烤烏鴉”……

烤烏鴉?

裴景明挑眉。

這是什麼吃法?

等等……烏鴉!

他眸光一凝,起身,匆匆往外頭走去。

一炷香前——

千機閣大門前的秋千架上,柳拾月托著下巴,出神地盯著腳下的鵝卵石。

凰千雪的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彗星西斜,七年後天下必大亂,我師門一人可擔大任,然此人需於民間體驗眾生百態,方得真諦。”

“十兒,你便是那天命之人,天道要你斬奸佞,佑太平。”

天命……

柳拾月摸摸自己的臉,又看看自己的手,覺得她長得實在不像那種能擔當大任的人。

“小師妹!”

台階下響起一個響亮的嗓門,柳拾月抬頭看去,就見聞人一和肖三並肩而來,肖三手中還提著一隻……烏鴉?

“大師兄,三師兄,”她起身迎上去,“你們這是……”

“待會兒給你嘗嘗鮮,”肖三拎著烏鴉晃了晃,湊到柳拾月麵前邀功,“早就聽說烏鴉肉鮮美,今兒個托小師妹的福,也讓我們逮到一隻!”

“千機峰常年瘴氣環繞,鮮有飛禽,”聞人一笑著補充,“這隻大抵是迷了路,誤撞進來的。”

柳拾月摸了摸烏鴉油光發亮的黑色羽毛,眼裡冒著星光。

她從小就想養隻活物,隻是師父不讓,如今看這小烏鴉乖巧地縮成一團,她又動了心思——

“師兄,我們可不可以不吃它呀?”

“為什麼不吃?”肖三疑惑,“師妹不想嘗嘗烤烏鴉是什麼味道嗎?”

聞人一輕嘖:“怎麼就想著吃呢,師妹喜歡這小烏鴉,想養著,懂沒?”

肖三:“……哦。”

他把烏鴉送到柳拾月懷中:“小師妹想養就養吧,隻是這鳥被我用彈弓打傷了,到時候師兄再去給你抓幾隻!”

“謝謝師兄!”

柳拾月小心翼翼地抱過烏鴉,幫它檢查腳脖子上的傷口,才發現它腳上還綁著一隻小小的漆筒,像是用來裝信的。

“欸……”她將這個發現告訴兩位師兄,“這烏鴉不會是彆人拿來送信的吧?”

“怎麼可能!”肖三哈哈笑道,“我還沒見過誰用烏鴉送信的!”

“是嘛……”柳拾月兩隻手指捏著烏鴉的脖子,讓它麵對自己。

小烏鴉像是受了驚嚇,叫也不叫,圓圓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柳拾月皺眉,“我怎麼覺得這小烏鴉長得……怪眼熟的……”

話音剛落,身後響起男人急促的喝聲——

“柳拾月!!”

三人齊刷刷轉頭。

裴景明喘著氣站在那兒,連衣裳都沒收拾齊整:“放下那隻烏鴉!”

“……”

柳拾月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懷裡的鳥發出“淒慘”的嘎叫聲。

她嚇了一跳,手上一鬆,那小烏鴉便揮動著翅膀,跌跌撞撞地向裴景明飛去,頗有種倦鳥歸林的味道。

聞人一、肖三:“……?”

柳拾月:“……原來如此。”

原來是裴景明養的鳥兒,她就說怎麼這麼眼熟!

裴景明安撫著懷中受驚的烏鴉,淡淡掃了柳拾月一眼:“這是給我送信的鴉,柳大師要吃烤鳥,還是換一種吃罷。”

“……哈哈,大人說笑了,我們沒說要吃烤烏鴉呀……”

柳拾月訕笑著湊過去,伸出一根指頭,捋了捋烏鴉頭頂的毛。

“我方才還說呢,這鳥兒看著如此健壯勇猛,它的主人一定也是個威風凜凜的人物!”

小烏鴉很給麵子地蹭了蹭她的手指,柳拾月笑著看向裴景明:“果不其然!”

裴景明:“……”

幾步外的肖三看著二人的互動,悄悄跟聞人一咬耳朵:“欸,我怎麼看著小師妹的嘴臉……這麼諂媚呢……哎呦!你踩我乾嘛!”

聞人一瞪了他一眼:“踩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肖三:“。”

聞人一拉住肖三的後衣領,對柳拾月道:“我方才想起,師父還有事找我們二人,師妹你好好照顧這位公子,我們先走了。”

肖三還想說什麼,嘴裡就被聞人一塞了個果子,動作之熟練,叫裴景明跟懷中的小烏鴉一時看呆了眼。

柳拾月則是見怪不怪,轉頭問他:“大人,你體內的餘毒清得怎麼樣了?”

裴景明:“……再有一兩日便好了,這段時間叨擾你師父和師兄們了,待我痊愈下山,必有重謝。”

柳拾月點點頭,覺得裴景明這種人的重謝應該挺重的,忽而又覺得該給自己也要一份:“那我的呢?”

裴景明:“什麼?”

柳拾月:“我的重謝呀!大人最應該感謝的不應該是我嗎?”

“……是。”裴景明頷首,開始思考自己宅邸中有的東西。

紫衣司指揮使雖然隻有四品,但由於是天子近臣,乾得又都是刀尖舔血的活,所以平常的賞賜不會少,什麼金銀珠寶、錦衣羅緞都有。

裴景明記得柳拾月很喜歡金銀,便試探地說了幾樣最值錢的:“雕漆雲紋盤,掐絲琺琅手爐……還是珍珠瓔珞……?”

柳拾月靜靜地聽著,麵色毫無波瀾。

裴景明:“……你想要哪樣,或者幾樣,都可以。”

柳拾月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道:“我怎麼記得大人當初說的是‘欠我一條命’呢……原來大人的命就值幾個金盤子是嗎?”

裴景明:“……”

他沒忘,隻是現在想來,當初的承諾未免虛無縹緲,有些空口說大話的意味。

柳拾月平素會發生最嚴重的事故,便是跟人吵架掀攤,哪有什麼機會讓他償命?

“……說實話,我也不知該如何答謝,”裴景明想了半天,從衣襟裡拿出一個小荷包,遞給柳拾月,“這是我自幼戴著的,你拿著,日後若碰到想要的東西,可憑此向我索要。”

柳拾月看著那個舊舊的荷包,鼓鼓囊囊的,好像放著什麼東西。

“……什麼都可以?”

“嗯,”裴景明點頭,“什麼都可以。”

包括他的命。

·

夜,弄月堂。

柳拾月趴在桌上,研究著裴景明的荷包。

其實她沒那麼在意裴景明的“謝禮”,隻是出於無聊和好奇的心態,才那麼說的,沒想到他真的思考了半天,然後給了她一個小破荷包。

柳拾月甚至還能回想起裴景明當時的神色。

明明不舍,還要裝得風輕雲淡。

像一個小朋友,不得不交出自己最珍視的舊玩具。

柳拾月“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既然都給我了,那打開看看應該沒關係吧……”

她跟自己的好奇心對抗了許久,終究還是沒忍住,拉開荷包的袋子。

“咣當——”

一個小小的銀器掉了出來。

是個長命鎖,刻著“長命富貴,歲歲平安”。

“……”

柳拾月用指腹描摹著其上的紋路,想起在裴景明的幻境裡,兒時的他,跟自己一樣,雖然無父無母,但有很多家人,毫不吝嗇地給予他們溫暖和愛。

隻是裴景明的運氣沒她那麼好……

月色溶溶,屋內清輝一片。

女子坐在窗前,借著月色,在銀器上塗抹著什麼……

與此同時,吟花堂中,裴景明拆開了烏鴉送來的密折。

裡麵隻有兩句話——

尋回腰牌,

另,查明最近在金陵頻繁活動的組織屬眾幾人、頭目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