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溪幻境(完)(1 / 1)

刺鼻的味道,混著一股魚腥和馬尿味。

裴景明神誌回籠,發現四周不再是壓抑的冰冷和血紅。

臉上傳來溫熱絲滑的觸感,他下意識低頭迎合,正好與踮腳的姑娘四目相對——

清澈的,明亮的。

像他在青衣司的牢獄裡,偶爾透過窗欄窺見的天光。

兩人離得有些近了,近到裴景明能看見她臉上細小的茸毛,能聞到她衣領上淡淡的青草香。

柳拾月拿著帕子的手一頓。

裴景明張了張嘴:“你……”

“不好意思啊大人!”

柳拾月立刻向後退開,指指他的臉:

“情勢所迫,我隻能用這土方子,委屈你了!”

“……無礙。”

裴景明低頭,看著她扔到自己懷裡的手帕。

青色的,角落裡掛著一彎明月,彎彎的,像笑眼……

裴景明扯回了放縱的思緒,順手將帕子收起:“解開陣法了?”

“啊……哦!”柳拾月驀地記起正事,“我以沙石為介,在西北方向開了一道陣門,陣門開啟時間有限,快走吧!”

“嗯……”

裴景明欲跟上她,卻在抬腳瞬間感覺天旋地轉……

柳拾月走了兩步,聽見身後好像沒聲音,她警覺轉頭,正好看見裴景明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

“大人!”

她跑過去扶住他:“你怎麼了?”

“沒……”裴景明想說話,嘴一張卻是又吐出一口黑血,連帶著人一歪,整個上半身都栽在柳拾月懷裡,壓得她坐在地上。

“你這……”柳拾月不知他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一手替他拍背順氣,一手搭上他的手腕,“沒事沒事,應是在幻境中耗費了太多心神,吃顆補丹就好了……”

話音戛然而止。

女子秀眉皺起,搭在男人腕上的指尖左撚右轉,試圖從那混亂的脈搏中找出些什麼。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東西?”

“我要他的命,而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腦海中,陸九冰冷的警告再次響起。

柳拾月眉心一跳。

“難怪……”

她低頭看著裴景明蒼白的麵色。

難怪陸九走得那麼果斷,原來是早留了後手——

十日散,無色無味無實體,散播在空氣中,通過口鼻呼吸食入,發作時狀若暴斃,哪怕再高明的禦醫,也找不到任何毒的痕跡。

這般詭秘的東西,也隻有從師父那學得一手醫毒雙絕的陸九才能做到了。

裴景明與他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怨,值得他用這般狠辣的招數,非取其性命不可?

柳拾月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東西,可連日來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讓她本就不甚靈活的大腦轉得更慢,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摸了半天了,診出什麼沒有……”

裴景明似乎清醒了一點,掙紮起身,跟柳拾月拉開一些距離:“陣門不是就要關閉了,快些走罷……”

柳拾月看著男人撐著鐵劍的身影,明明站都站不穩,還是不肯露出一絲脆弱。

這麼想來,他們相識不出十日,可她都撞見兩次裴景明性命堪憂的時刻了,再想到方才看到的幻境——

她可不是故意看的,隻是她趕到時他已深陷其中,她怕貿然打斷會讓他走火入魔,隻能在一旁等待時機,因而看到了全部。

看到那片血色中,他持劍而立,往哪裡邁步都是深淵……

“柳拾月。”

男人的聲音響起,帶著不耐煩的催促。

“……來了來了,”柳拾月撇撇嘴,跑到他前麵帶路。

她能理解他,可理解不是同情,若是裴景明死在彆處,柳拾月隻怕還會拍手叫好,可人在麵前,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

徐州城郊,福來客棧。

赤衣黑靴的瘦高男子推門而入,扔給小二一兩銀子:“天字一號間,秦公子的約。”

“好嘞客官!走廊儘頭上樓梯,三樓左轉第三間房!”

“……”

雅間門口推開,站在窗邊的黑衣女子轉身,對陸九笑:“先生讓我好等。”

“彆戴著那破麵具跟我笑,瘮得慌。”

陸九語氣有些衝。

那女子卻毫不在意,徑直走到桌邊坐下:“聖人交代的事,先生辦得怎麼樣了?”

陸九:“……被紫衣司的壞了事。”

“紫衣司?”女子輕笑,“皇帝的爪牙,是不好對付……這麼說來,那樣東西,先生是拿不出來了?”

陸九沉默。

“看來,我們與先生的交易要作廢了。”

女子語氣滿是遺憾。

“哐當——”

東西砸在桌上的聲音。

女子定睛一瞧,眼裡閃過一絲興味:“先生從何處得來這個寶貝?”

“那指揮使身上扒下來的,”陸九看著她,“如此,可還能繼續?”

“……自然是能的,先生可是幫了我們大忙呢,”女子將那牌子收入懷裡,“隻是那東西……”

陸九:“那東西我自有其他法子,耽誤不了你家主子的計劃。”

女子嗬嗬笑起來:“那再好不過了,先生慢走。”

陸九轉身離開,臨到門口,他又回頭道:“下次彆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我說話,要記著,是你們求我辦事。”

“……怎麼是我們求您呢,”

女子起身,走到陸九麵前。

“先生亦有所求,我們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先生是天才,脾性古怪聖人能理解,”

“可若過了頭,便成了不識好歹,先生覺得呢?”

“……”

陸九看著那麵具中的眼睛,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東西要另想辦法,裴景明也必須要殺——那男人不好對付,陸九第一次跟他交手時便有種預感,若不儘早除去,他遲早會成為禍害。

他又想起柳拾月正氣十足地攔在自己身前的模樣,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那丫頭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那毒師父曾經想教她,可她嫌累不肯學,現在……

十兒,這麼多年不見,總該有長進吧。

否則,她憑什麼更疼你?

陸九眼裡一片晦暗,清瘦的身形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

夜,靈溪峰的一處山洞內。

裴景明燒好火堆,靠在一旁休息。

其實他有很多事想問柳拾月,靈溪鎮疑點頗多,他直覺和此前的狐妖案有些關係,而且她出現的時機,不管怎麼看都太過巧合……

隻是不知為何,從鎮上的機關逃脫後,他便一直覺得頭腦發暈,渾身無力。

他會一些診脈,可現在卻什麼都摸不出來。

這種不能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很不好受。

洞外傳來山雞的啼叫和姑娘絮絮叨叨的說話聲——

“乖,彆叫,要是把什麼猛獸叫來就糟了……”

“乖了乖了,我們不吃你……再叫一個試試!”

“你現在乖乖聽話,姐姐宰你的時候手會快些,讓你少受些痛苦……”

裴景明聽著聽著,嘴角不自覺上揚。

她還真是愛說話,跟隻雞都能聊起來。

柳拾月進洞,剛巧看見他還未來得及收起的笑意,隨口譏道:“怎麼了大人,您是不是也覺得我方才說的那句話很耳熟?”

“……”

裴景明斂了笑意,扭過頭,不再看她。

柳拾月衝他做了個鬼臉,提著山雞去了外頭。

半晌後,洞裡飄出陣陣烤肉香。

柳拾月撕下一隻大雞腿,在裴景明麵前晃了晃。

“……多謝。”

裴景明正欲伸手去接,卻見姑娘突然收回手,把雞腿塞進自己嘴裡:“……嘶,真燙真燙……”

柳拾月張嘴哈著氣,白了男人一眼:“看什麼,大人心神受損,手卻完好,不能自己撕肉吃嗎?”

“……”

裴景明知她是心裡那股氣還沒消,沒說話。

柳拾月吃上肉,心情都好了許多,吃著吃著,她又忍不住跟裴景明搭話:

“大人平時在野外會吃什麼?”

篝火熊熊,將姑娘的麵容描摹得格外清晰,裴景明看著那明媚的笑臉,覺得身上也暖了些。

“……什麼都吃,饅頭大餅,有時也會獵些野味。”

“野味?”柳拾月好奇,“大人不是……”

她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暈血”二字,看裴景明麵色無異,才繼續道:“大人那個,怎麼打殺野味?”

裴景明語氣平淡:“獵殺野味不會有多少血跡,零星幾點,忍忍還是受得了的。”

柳拾月:“那人呢?”

“人?”

柳拾月點頭。

裴景明突然有些想逗逗她。

他衝她招手。

柳拾月放下雞腿,乖乖湊過去。

“我殺人,有千百種不見血的法子……”

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脖子,壓向自己——

“你想試試嗎?”

“……”

柳拾月猛地彈開,呈防禦姿態:“你的解藥可還在我手上!”

“……”

裴景明扯了扯嘴角,理正衣襟,撕下塊肉,好整以暇地品嘗起來。

柳拾月:“……”

討厭。幼稚。這種人就該吃肉被噎死!

“咳,咳咳……”

裴景明突然猛地咳嗽起來。

柳拾月挑眉,一顆幸災樂禍的心在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絲後沉了下來——

“怎麼了?”她掀起男人的袖子,替他把脈。

裴景明以拳掩唇,聲音有些啞:“會不會是你之前下的毒發作了……今日的解藥,你還沒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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