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尋師1(1 / 1)

柳拾月沉默。

男人的話勾起了她這些時辰一直有意逃避的事——

十日散,她解不了,而且裴景明身體裡還有她先前下的毒,二者融合,不知會發生什麼,也許以毒攻毒,毒性減弱,也許毒性相衝,反而提前了十日散的發作時間。

所以柳拾月現在不敢給他亂用藥。

“那個……今日不用吃了,也不是每日都要吃的……”柳拾月嚅噎著。

“……”

火堆的星子嗶哩啪啦濺在地上,先前有所緩和的氣氛好像再次緊張起來。

在男人的目光注視下,柳拾月努力維持神色自然:“放心吧,不會死人的……”

“……好。”

裴景明垂眸,將之前叉肉的鐵叉收到一旁,拿起劍:“時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去外頭守著。”

“彆了彆了大人……你現在臉色比鬼還白!”柳拾月攔住他,硬是把人按在石壁上,“我去貼幾張符紙,野獸就不會來了。”

裴景明現在在她眼裡跟個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樣,再去外頭吹風……她可不想第二天睜眼就對著一具屍體,還是京城指揮使的。

經曆了狐妖案和幻境後,裴景明信了柳拾月的能耐,聽她這麼說,也就不再堅持,抱劍靠著岩壁休息,看她從腰帶裡掏出一堆東西,有符紙,有瓷瓶,甚至還有石子。

“……”

裴景明的目光順著她的動作,移到那纖細的腰際。

不盈一握的模樣,如何能塞得下這麼多東西……

姑娘似乎感受到停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視線,回頭看來。

裴景明立馬閉眼,不著痕跡地轉動腦袋,麵朝岩壁,同時在心裡鄙夷自己——

如此行徑,實是流氓所為。

可能是坐得離火堆太近了,他感覺臉上有些熱,耳根也燙燙的。

“……睡得還真快。”

不遠處響起她的小聲嘀咕,似有不滿。

裴景明沒動作,一直等到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慢慢遠去,才睜開眼。

這山洞有些大,從他在的地方到洞口大約三十六尺,夜色昏暗,縱使他眼力好,此刻也隻能看到女子模糊的身影。

他有些看不透柳拾月。

一開始他覺得她很簡單,雖八卦話多,但熱心善良,重情重義,麵上一股子江湖邪氣,其實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性子。

可從靈溪鎮出來後她變得有些奇怪。

有時欲言又止,而且明明上一秒生著氣,下一秒卻竭儘全力救他,救了之後又沒有好臉色,分明是還未消氣的樣子……

裴景明十九歲之後沒再跟人打過交道,他對天子恭敬,對下屬冷酷,而對那些任務目標更是手起刀落,話都不多一句。

如今陰差陽錯和這樣一個女子同行,就好像一潭死水裡驀地被丟進一顆石頭,泛起的漣漪讓裴景明有些無措,卻意外地不反感……

四肢百骸又泛起鑽心的痛,裴景明咬牙,抱緊鐵劍,試圖用鐵器壓在皮膚表層的痛感去抵消身體裡的痛。

·

柳拾月布好陣法後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在外麵坐了一會兒。

今夜的星星很亮,叫柳拾月想起兒時,師父抱著她坐在千機峰的山頭,教她認二十八星宿。

“浩瀚蒼穹星璀璨,二十八宿映長天。東方蒼龍展雄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雀舞碧空,井鬼柳星張翼軫,西方白虎顯威猛,奎婁胃昴畢觜參,北方玄武鎮四方,鬥牛女虛危室壁……”

清冷卻含著溫柔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柳拾月吸了吸鼻子。

她之前跟裴景明說不想去金陵,並非全是對他有氣,而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

當初被師父趕出山門,柳拾月心中既委屈,也不服氣,所以為了爭那一口氣,她也不會再回金陵。

可是心裡還是想的。

金陵雖不是柳拾月的故鄉,卻因為師父和同門們,成了她的家。

所以幾乎不用裴景明“威脅”,她便順水推舟地應了……

夜漸漸深了,柳拾月回到洞中,看見裴景明還靠在剛才的地方,連姿勢都不曾變過。

“睡得還真死啊……”

她往火堆裡扔了幾塊炭,自言自語,移動間卻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冰塊一般。

柳拾月嚇了一跳,去看他的臉,不是之前那樣慘白,卻紅得不太正常。

“喂……”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沒事吧?”

“……”

柳拾月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手在空中比劃猶豫了半晌,最終試探著拍了拍男人的臉:

“……裴景明!”

手心裡傳來滾燙的溫度,和先前的冰冷截然不同,柳拾月去搭他的脈搏,卻再摸不出什麼。

她的那點醫術本就是三腳貓功夫,能診出十日散都已是誤打誤撞了。

“喂……”

“你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柳拾月看著男人汗濕的鬢角,他似乎是燒糊塗了,嘴裡還在念叨著什麼。

柳拾月沒辦法,隻能從衣裳上撕下一角,接了些乳石水浸濕,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誰料裴景明突然貼了上來。

“!”

柳拾月看著他貼在自己手心的麵頰,一時動也不是收也不是。

她的手方才也沾了水,冰冰涼涼的,對此刻的裴景明來說具有極致的誘惑力,他甚至還貼著她蹭了蹭!

柳拾月猛地收回手:“你彆趁著發熱占女孩子便宜啊!”

“……”

男人依舊昏著,眉心微蹙。

柳拾月:“……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病人計較。”

她整理好東西,靠坐在裴景明身邊。

火堆還旺得很,應該能支撐到天亮,不會讓他們半夜凍醒。

明日出發,快馬加鞭五日便可到金陵城內,到了金陵……

其實剛知道裴景明中十日散時,柳拾月就想到了——

陸九研發的毒藥,她解不了,師父一定可以,隻是……

這可不是她想回去的,全是為救人!

“……裴景明,”

柳拾月輕聲開口,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算了算,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吧?”

“第一次是狐妖案,第二次在幻境裡……搞不好還有第三次呢……”

“你不是口口聲聲欠我一條命嗎,現在可不止一條了。”

“你可彆真死了,不然我找誰要去?”

“那可太虧了……”

·

柳拾月打算得很好,卻沒料到裴景明的身體狀況比她想得糟糕許多,第二日雞鳴時,她連他這個人都叫不醒。

她又是掐胳膊又是扭軟肉,就差上去呼一巴掌了。

“……”

她走到山洞外。

此時的太陽已高高掛起,山林茂密,擋掉了大部分光,柳拾月俯身看著陡峭的懸崖峭壁,一時無言。

憑她自己,沒辦法把裡麵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搬下山去……

一炷香後。

柳拾月抱臂站在洞口,陽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看上去頗有氣勢。

“裴景明,我方才為你算了一卦,卦象顯示你的生路方向被堵死了,天王老子來了都搬不開……”

“所以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命數如此,我不可逆天而為。”

如此這般,柳拾月給自己做了很多鋪墊和心理建設,最終,她將裴景明的披風蓋在他身上,然後又把那柄鐵劍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

柳拾月:“那條命也不用你還了,你一路安好,我告辭了!”

語畢,她轉身離開。

不出十來步,密林裡驀地響起一聲馬兒的嘶鳴。

柳拾月回頭,就見一匹駿馬飛馳而來。

“這是……”

他們來靈溪鎮時,裴景明騎得就是這匹馬。

柳拾月還以為它跑了,沒想到這馬兒倒是挺通人性。

馬兒走到柳拾月麵前,低下腦袋,乖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真是好馬兒,”柳拾月輕笑,“這下你主人有救了。”

有了坐騎,下山就方便了許多,待到城郊,柳拾月又雇了輛馬車,日行夜宿,最終在第六日夜晚抵達金陵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