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桂花似熟,香氛滿院。年輕弟子禦劍將福帶掛上高枝,長者過來嗬斥,扯壞了花草,神仙也不保佑。人瞧見也不怕,嘻嘻哈哈地飛開去。
內中有的不止一條,張二娘一道給彭義陽弄過,後來曉得人家還在自個前麵係過,叫人貽笑大方。這是寫名字的,也有人寫長句,求平安,求順遂的,像是卞麗華。
凡此種種都是由來已久的事。
山裡的匠人會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給樹“鬆綁”。等到大賽一結束,樹上的飄帶也都全然不見,輕輕爽爽。
這是個年過五旬的單身漢,沒有子女,視植株為子女,偏這桂樹他最憐愛,關照得極妥帖。
“叔叔!”二娘撞見,向他招手。
“麽事?”老人馱著背過來,二娘附耳悄語幾聲。
末了,老人道:“要得。”
她的眼裡都泛著光,玉梳於是好笑道:
“你跟他說些什麼?”
二娘目送老人,“我跟他說,”她背過手去,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回去再說。”
改天,她又找老頭閒聊,不光聊,還要在地上寫給他看。
老人剔著牙,嘴裡嚼道:“我看著辦。”
“中不中沒關係,隨緣。”
她是這樣告訴玉梳的:
“我跟叔叔說,‘你要是看到郝晶晶、馬雯雯二人,務必給它弄下來!’”
她舉著拳頭,看上去有些輕狂。
爾後一天,花匠說他見到兩個叫郝晶晶的,問是不是同名。
二娘氣得跺腳,“這個賤人!”
——叫你碰上我……
慢慢地,柿子漸熟,野菊愈香,荻花白了。年輕弟子偎於天地之間,參奇功,修精法,孜孜不知何物。
九月末第五日,第二條告示下來,一群男的女的圍在一塊。告示上說這次比試將選取六名女弟子,十二名男弟子,共予十九把傳世寶劍。
閒人得瑟:“名字我都想好了!”
該弟子是有些聲望,旁人問他,他反倒不樂意,“跟你講?好被借去?!”
“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實力。”
眾人哄笑,害那人臊紅了臉。
另有人提出疑問:“這處可是有錯?”他指著十九那處。
一時間人群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也不是沒人使雙劍不曾?”
一語中的,大家深以為然。
告示還講明該屆第二輪比試女子返程點為散乙關某處,男子返程點為古夷嶺某處。得知此事,弟子們一個個相邀著探路,更有甚者約定比試一番。
午間,天清氣朗。玉梳和二娘把佩劍擱在桌上,走進臥室。
“我們去走走,怎麼樣?”
何芸芸坐在繡墩上,“我知道在哪,你們看吧,我要睡了。”她手裡還拿著繡繃。
二娘犟她:“不去乾什麼?我也知道在哪,這不怕一萬呢,就怕萬一。對吧,玉姐?”
玉梳低頭咳嗽兩聲。
——這麼著急嗎……
翌日午後,有門人求著當值的師姐帶她們去散乙關看看,後麵一堆幫腔的。大家軟磨硬泡的,那師姐實在受不了,隻好答應她們。
眾人皆呼:“師姐聖明!”
第三日,生米要下鍋。天還沒亮,遠處還是深藍的色塊,路上的跫音已是清晰可見。許是年輕的朋友輾轉反側,興至難眠。
“起來。”何芸芸推了玉梳一把。
自上次鬆鼠精來此作亂,毀壞她的紗帳,她便收走沒再用了。
玉梳絞緊被子,麵向二娘。
二娘起來打著哈欠,“天冷喏,讓她再睡一會吧。比賽呢反正也就那樣,咱不外乎湊個熱鬨。”
何皺著眉頭,半晌不語。
“叮——叮——叮——”
清脆的雲板聲在山間蕩漾,靄靄降香在低空輕揚,沉睡的古觀於夢中醒轉。
“之前說是要看場地,這會子你不怕人錯過……”
這會天大亮,吃完路上人不少,二娘沒聽清,“誰?”
“要不你去喚她?”
二人幾乎同時發聲,二娘忙著走路,“我走的時候已經告訴她了,再不早起毛都沒有!”
“你那天還說……”
“要去你去!隨口一說,要不是你,”前麵好些弟子早早趕來,自覺地排好隊。“走走走。”二娘把她拉入人群。等到差不多時候,掌門、大小長老在台前頌講,然後經由大師兄二師兄大師姐主持道場。
大師兄抽簽,女子先行開場。
歡呼者有,喝倒彩者有,慢慢走掉半數。
比賽還在進行。
劍器行弟子當先上台,介紹七把寶劍,主講是前五把寶劍無名,以得中者賜名為準;後兩把原以有名,一曰赤雲,二曰碧霄。
人弟子手中寶劍是有些光鮮的,負責介紹的也都是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玉梳對最後一位弟子印象深刻,旁的弟子叫他方師兄,此後她還在門派裡碰見過這師兄幾次。
二娘瞅著台上,對一旁的何芸芸說:“瞧他們那樣,一個個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
何芸芸:“……”
比賽開始,場地逐漸熱起來。為爭奪第一把寶劍,上去十來個弟子,包括何芸芸在內,她們抽到自己的“境”簽,進入“虛”“靈”“妙”境,兩兩對決。
現在是六人同時上場,地麵升起透明結界。方圓的界麵會消融弟子們釋放的法力,人倒是可以自由出入,隻是誰出界誰就為輸,緊接著就會有新人上場。
規則上講一二道前五、三四道前四、五六道前三可進入第二輪,也就是下午場。
二娘一開始也想試試的,但見各位左右開弓打得正酣,下來時又個個齜牙咧嘴儘是醜態,漸漸有了畏懼之心。她們沒有用劍,以往前輩認為運劍威力太大,容易致殘、破相,損壞公物,所以曆來從簡。後來玉梳來了,二娘拉著她說東說西,哪個打得好哪個不經打,說得頭頭是道。不過她!在介紹最後一對寶劍時便來了,這會才找到他們。
台上,大家一個個赤手空拳的,沒有太多的花架子。這一個以掌為矛以臂為盾,那一個使腿如棍使足如駿,打到興處門裡的招數也都亂了,皆不似一般女兒形態。
其間,有些個一上來就鬥法的,搞得台上劈劈啪啪,獵獵生風,恰似兩束勁電相交,寒冰抵住赤焰,儘顯神通。
這時爭奪第三把寶劍,舊人重新上場。原則上還想續盤的會領到一根櫸木複簽,等到下一道,她們又會重新回到賽場。
玉梳望向高台,一老者龐眉鶴發穩坐其上。那人眼睛渾濁而深邃,風骨猶若古井。
“殿外是掌門?那旁邊那個是大師兄咯。”玉梳道。
二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怪道:“那是二師兄。”
“怎不見大師兄?”
二娘叉腰笑道:“誰叫你起得早呀?”
旁的一個弟子怡娜說大師兄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玉梳久想,自打她來爾山就不曾會過大師兄,這人竟是糊塗起來。初見時他是蓄了胡子的,看上去倒沒這師兄年輕,也是。
等到第四場,馬雯雯要上場,郝晶晶按著她的肩道:“雯雯你做什麼?我們不是說好要拿下最後一副寶劍嗎?”
馬雯雯腳在動,眼睛看著台上。“這不成,晶晶姐。”
郝晶晶哄她姑且再等等,費不了多長時間。
大家都在抽條簽,馬雯雯急道:“我反悔了,晶晶姐!”
郝晶晶認為她們一起勝算很大,解釋最後一把是雙劍,她們可以一人一半。
馬雯雯撚著手道:“這不合規矩,晶晶姐,我們是對手。”
六人在台上比試,馬雯雯推開她,跑到剩下的人堆裡去抽境簽。來得晚了還挨了訓,差一點就要等下一道。
這一道也是愈發驚險。弟子們個個拳腳了得,身手大展。往來靈力是變幻莫測,激得結界光斑陣陣。
比賽結束,馬雯雯初評第四。
第五道中段,玉梳冷靜道:“我待會上去。”
“開玩笑呢,你咱不早點上?”
“我等下一場。”
二娘反應過來,猛地嚇了一跳,“不是,我沒聽錯吧,你為甚要去?我們待會早點去吃不好嗎?”
“吃不吃無所謂。”
“彆說你是認真的?”
玉梳猶記得杜阿山金蛛舞雙刀虎虎生威的樣子,心中無限向往。因言:
“認真的。”
“你!”
二娘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第六道,風輕撫枯葉,唰唰作響,掩飾著台上人怦怦怦的心跳聲。
玉梳抽中一枚,底端為“虛”,被人推著,率先登場。
不管了,開局重要。
台上熱火朝天,底下也儘是熱鬨。見了再試的,弟子私下說:“你看那還要再打的多半給人墊了背。”
二娘湊過來,“她們前麵的人都打不過,還想著打後麵的呢?”
“這叫給人機會。”
又有人說,“那勝半子的機會竟是止了。”
二娘班的人一並調侃,“你有哪個相好的,要你在這抱不平?”
修班,即修木班人暗道,“胡靜知呢,我們班的,是個厲害角色。”
“彆說,那個卞麗華上來了不是?”
卞麗華確實上去了,她打敗第三圈層“妙”境中人,為自己爭到一席之地;在此之前,她還參加了第五道比賽。
另外兩圈領先的是玉梳和鄧巧鳳,她們都留到了最後。
至於結果,玉梳險勝,鄧巧鳳第二,兩人得分相差極小,卞麗華第三,而一般分值都不會差距太大。
武試結束。
玉梳從台上下來手都在抖,一句話也不說,看不出個所以然。二娘則在一旁說得天花亂墜,“好險好險!……我的親娘喲,姐姐你可真是深藏不漏,我哪隻眼睛見你這麼牛這麼強過?……郝晶晶,哈哈哈,她果然是個草包東西,打又打不過還胡攪蠻纏……”她先是扶額後是模仿,嘴瓢扯到到自己又有些沮喪。馬雯雯進到第二輪,何芸芸也是,她們也早都回去了。
“我們去吃飯吧?”二娘給她捏肩。
“吃不下。”
玉梳實在沒胃口,甚至有點想吐,她感到十分疲憊。
人好說歹說拉她去吃了頓剩飯回雅竹居,她們本可以去鎮上去城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