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毛毛低頭嘻笑。
李致洺問她是不是去雅竹居了,她隻是摸索著手心石子,不去作答。
非是故意。此前,他問過山裡的洗衣婦,那人說最後一次見到張二娘是在淨泉。那是山中的一眼山泉,地方不大,洗衣婦剛洗完張才來,正是日中。他又托三師妹問到何芸芸,何芸芸表示兩名弟子並無過節,意料中該弟子還提到曾有鬆鼠精來此作亂。
從一隻小妖嘴裡撬出真話並不難,他問她:“那把刀哪來的?”
毛毛回到住處正照著一把菱鏡,嚇得一哆嗦,沒想到他又來了。她緊緊縮小鏡子藏在袖中,假裝磨墨。“什麼?不是你的嗎,我拿來玩玩,彆那麼小氣。”
“這刀要是落在藏書閣怕是說不過去吧?”白刀紮進茶幾,映照著她的臉。
——還問……
她撇著嘴,“怎麼會落在藏書閣呢?”
李致洺拍了拍她的肩,“因為某人自恃聰明,變作張二娘的模樣,直入藏書閣。”
她強撐著,“與我何乾?”
“人會為自己犯下的錯感到羞愧。”
“哦~我不是人。”毛毛輕笑道:“如果我被同類咬死被天敵吃掉它們不會有這種想法,我也不會。——你的話可一點也不高明。”
李致洺以為人可以教育教化他,野物一樣可以馴服馴化。
不曾想,它竟如此冥頑不靈……
玉梳回來,二娘拉住她:“急死人啦,四師姐不在。”她又繞房一圈,“看吧,何大小姐也不在,指不定在哪偷偷發狠。”
玉梳坐下來拿水喝,又給二娘倒了杯,“她們晚點會回來,我們去練武場找四師姐便是。”
“你怎麼知道,三師姐告訴你的?”二娘急道:“不是,你見到她啦?”
玉梳得意道,“嗯。我們還喝茶聊天呢。”她又悄聲說,“好不尷尬,我哪敢跟她講話。”
二娘於是笑出聲來。“難為你了。”
“這事關乎你、我。”
“啥?”
玉梳跟二娘說了鬆鼠精假扮她害人一事,一五一十,道得真切。這一下真相大白,真教人叫苦不迭。二娘忿忿道:“老娘蒙受這不白之冤,就這麼算啦?”
玉梳拿出一封銀子,磕在桌上一聲響。
二娘略顯猙獰,“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嘴上這麼說,手還是不自覺去摸錢袋子,“欸喲喂,這不少吧,得有四五十兩,咱倆平分?”
玉梳瞥見臥室一株粉白的繡球花,看得出神。二娘是要跟她分錢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玉梳把散落的銀子全推給她,“隻有這麼多,都是你的。”
二娘疑道:“你不要?”
玉梳吞了口水,真是喝不夠。“五十兩,咱兩一人五十。”
“是公了還是私了?”三師姐的話猶在耳畔。
二娘聽得心花怒放,還不忘斥責玉梳說話不說清楚,問她有沒有私吞。玉梳無奈,把自己那份拿出來給她看,進而道:“它被關起來了。”
“誰?”
“我看還是私了吧……”三師姐說。
“那隻花鼠。”
李致洺最終還是把它關進了籠子裡。他原可以自己打造一個鐵籠,裡麵再焊上幾根鐵鏈,這樣它就再也出不去了。可他總認為這樣是用來折磨人的。
他放下鐵籠,“你看好了,這是我們大弟子送的,他的東西你可敢動?”
毛毛扒住窄小的木欄杆,盯著一旁黑鐵似的籠子,不寒而栗。
“我錯了……”
它是承認錯誤但拒不道歉。
“你二師兄就這麼點家當,委屈你們了。”
玉梳和二娘跑去飯堂,二娘說她晚上能吃三碗飯。她們最初打算等四師姐回來的,不過她們中午隻吃了個餅,現在已經餓了。人總是要回來的,不急於一時。
這個點,飯堂沒什麼人。夥房開的小灶大夥已經吃過了。玉梳和二娘隻好自己生火。
裡麵有個包頭巾的婆子很是熱情,主動幫她們生火,飯菜也隻用熱一下,玉梳根本無用武之地。她問二娘是不是認識大家。
二娘洗了個手道:“當然。我以前在這裡做工,洗碗配過菜嘞。”
玉梳坐下來吃飯。“原來你還在這裡做過。”
“不然你以為我天天變著花樣給你帶吃的?我的臉還沒那麼厚呢。”二娘扒了下臉。
玉梳笑道:“以後不會了。”
她決定改過自新。
吃完飯她們就去練武場蹲點,這夥人來的是真晚,她們把樹底下的蒲公英都吹完了人還沒來,等到太陽快要掉下山去才一個個踩著飛劍回來。
為首的便是四師姐,旁的跟著幾個搖步閣的師姐,稍慢些的,差不多也就到齊了。
她倆上前去跟四師姐道好,說過農莊“遇襲”的事,四師姐說等會再處理,又叫旁的一個師姐帶她們去領飛劍,做好臨時的標記,寄放在學堂後倉庫裡。
等到第二天,忍到第二天,張二娘受不住跟大夥說她那天根本沒去藏書閣,大家說他們早就知道了。
就在昨天,這件事再次炸鍋,傳播開來。事情既已過去,大家倒是沒什麼,該乾嘛乾嘛,隻不過茶餘飯後多了一點談資。
“我是被冤枉的!”張二娘有些激動。
“我們都知道啦,都過去多久了。”一如既往地漠視。
郝晶晶也過來湊熱鬨,“瞧你那點出息,張浣女。”
“張二娘,你得了不少好處吧。”馬雯雯緊隨其後。
確實有人在念叨,“聽說啊——二師兄給了她們一人一百兩!”“要是我我也願意。”“做錯事可是要挨打的,我可不想!”……
玉梳把她拉出人群中心,一遍遍地說“我的錯我的錯,那小家夥調皮……”,眾人覺得沒意思都散了去。
神遊過大課,弟子們來到小練場,一個個踏著劍器直入雲端。還好何芸芸落在後麵,玉梳拉著她道:“何姐姐你可彆走,昨日裡你說要好好教我們的。”
何芸芸輕聲細語道:“我不走,隻是……”
“怎麼會不好呢。”玉梳在地上點了點佩劍,笑道:“你教我們最好不過了。我們三就屬你功課最好,功夫最是了得!”
二娘看著腳下的影子,訕訕道:“是咯。”
“也不是很難……”何芸芸跟她倆細細地說了遍基本的技巧,順帶演示了一遍。
“飛不起來怎麼辦?”二娘道。
何芸芸就說她念錯口訣了。
劍是飛起來了,二娘踩在上麵不敢動。“它不聽我話怎麼辦?”
玉梳是跳上去的,還有些不穩。飛高點不穩,轉彎也不穩,於是她就頓在一處東倒西歪忍不住跳了下來。“像我這樣半路上走不動了怎麼辦?”
何芸芸說不會不聽話,也不會半路不走。“剛開始不好控製,久了會熟練的。”
“你們再試試。”
兩人手拉著手並排飛行,慢慢地掌握了一點訣竅。等到可以去遠一點的地方了,何芸芸依言在前麵帶路。
“哈哈哈,天上的風景真好!真涼快!”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興奮不已。
行至一處禿了半邊身的山峰,隻見一道彩虹橫貫在山水之間,群鳥抖擻著從身旁飛過。置身其中,人的心胸都不覺開闊開朗起來。
隻是眾山皆綠,惟它“禿”顯。
二娘問,她道,“師姐說,此巔名為宕臥峰,因著前年被雷劈過,燒了山峰底下小半座山。那雨要是再遲來些,整片山恐難幸免。”
“咦,這事我聽說過,當時鬨去打火呢。”
這會兒已是日中,同行的弟子們多待在樹蔭下,要麼在溪澗邊。
溪水淙淙合著蟬鳴,荻草深深伴有幾許芋葉,溪畔的石子間正擺著炊具,看樣子是要生火造飯。
見著三人,學裡的同門氣憤道:“你們怎麼才來?大家都等好半天了。”
馬雯雯上前道:“師姐都去找你們啦!”
郝晶晶見狀,也道不滿,“懶得屙蛇唷,也就你們。”
一個身行中樣的弟子舉著芋葉道:“她們是新來的,大家就體諒一下吧。”這個人叫卞麗華。
恰好此時小師姐帶著些調味品回來了。路上她有碰著三人,誠誠懇懇地跟她們道過歉。這是她的疏忽,把鹽錯備成糖,也沒有攜帶好新生。
“大家誤會了。這事錯在我,確實沒有搞清楚情況……”她有認真解釋,這讓三人受寵若驚,旁的心想她粗心,有的則打趣搖步閣的小師姐細中有粗,好似一根繡花針配了根粗麻繩。
她沒生氣,二娘動了氣,“你們怎敢如此同師姐講話。要我說,師姐是繡花針,那你們就都是粗麻繩,搓得再細也繡不出朵花來。”
彆的人不做聲,看著她的指望她做飯……玉梳要去幫忙,二娘自顧道歉,手疼啊暫時是幫不上忙了。
就這樣,吃過飯大家收拾東西往山裡趕。為首的一個師姐提著把寶劍在前麵引路,碰到荊棘就揮舞幾下,掃清路旁的障礙;小師姐則負責斷後,沒事陪她們聊上幾句。路上碰到幾隻野山羊在吃草,見著她們一個個雄赳赳的樣子,咩咩幾聲,便呼呼地跑掉了。
行至山頂,涼風習習吹來,撫眉過肩沁人心脾,這一身的熱氣仿佛都被卷了去。不大一會兒人又覺得熱,山峰偏又正對著日頭,想找個樹陰納涼,偏無長成的大樹。碩大的山峰竟找不到一棵人高的樹來。
為首的師姐冷麵如霜,叫她們做什麼她們就做什麼。她叫生火,她們就生火;叫運劍,她們才敢運劍。
起初她叫大夥熱熱身,大家才放開來繞著周山盤旋,也不敢飛太遠。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師姐飛起來現出一道青光,大家趕緊回到山頂站好。
師姐給大家演示了幾個上午學的法術,不過寥寥數語,點到為止。
大家跟著練了遍,師姐叫她們自己琢磨,學會的要在她那過一遍。
玉梳二娘之前樂得多似個傻子,此刻就有多像傻子。她們什麼都不會,飛都飛不好。
小師姐跟為首的師姐耳語幾句,她們三個新來的隻被要求本月內練好飛行之術。
大家都在學習法術,就她們倆手牽手在山上飛,玉梳在空中看了會:
“要是一下子能學會所有東西多好?”
“想得美!”
二娘沾沾自喜,一旁的何芸芸則在觀摩大家的動作,傾聽師姐的指點。
大約到了月半,小飛天月結束。
那晚圓月躲進竹林,灑下一室清輝。平地來的鬼郭公似在啼血,隻聞其音不見其影。
第二天一日晴好。夜半驟起山風,疏木被刮得搖搖欲墜。霎時電光閃爍,雷鳴轟動,這一番聲勢浩蕩,那雨就歇了半個多時辰。
又一日,雲翳在此處安家。雨水催得緊,時常是一陣一陣的,這一住就是半月之久。
出月,耀日東升。山門內外都貼了告示,說是九月底將進行弟子選拔比賽。具體來說是九月末的後三天對外門弟子的一次選拔。上麵還說了,由於競技的種種弊端,他們爾山派借鑒各家所長初步製定了一套新的甄拔製度,將於下屆正式實行。
“也就是說,今年會是現行比試的最後一屆。”一個弟子分析道。
“還能整出啥新花樣?”有人叉手,不以為意。
個中弟子摩拳擦掌,“我已經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