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竹(1 / 1)

懶蛋仙人成材記 6657 字 1個月前

山裡人往鎮上城裡跑,城裡人往山邊走。今天是陸陸續續來了些人,坐轎的挑籃的,拄杖的掮包的,眼神裡都透著新鮮。爾山早早放出風聲,也是想在這些人中招徠一些新鮮血液。

時辰到,雲板再度敲響,第二輪弟子就位。

大夥兒緊趕著往前擠,見那五名弟子手持利劍齊亮相,興奮的,緊繃的,不過轉瞬,人行劍脊,揮手間呼嘯而過。

“瞅瞅這些新麵孔,了不得!”

玉梳二娘走近來看時,何芸芸正在台上給第一把寶劍取名,道是“無咎”。

她下來接受二人祝福,道了一聲失敬,說是要回去了,又看了一眼玉梳,想說什麼又沒說。

玉梳有點摸不捉頭腦,二娘嘴上說著恭喜,這會又說:“這人不夠意思。”

“怎會?還好吧。”

二娘用手戳她腦袋,“你這笨貨,好歹一個屋裡頭,都來給她捧場,她便這樣對你?”

玉梳愣了一下。

“人跟人怎麼不相通?”

——還要繼續呢……

可能是這話裡有點悲傷,玉梳又聽成“不相同”,她撐著劍鈍鈍地往地上砸:“她是有規劃的一個人。你也不賴。”

“顯著她!不就是贏了那幾個,有什麼了不起,她們都不是很厲害,不像你,你可是……”

“我不是。”

“還不是?要我說她何芸芸簡直不厚道,不曉得事,不能將心比心,沒有那個、沒有……不說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這人一口否定。

玉梳拉著她:“不如我們去玩會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二娘渾似被雷劈中,“見鬼,你還有心思去玩?!”

玉梳笑道:“早著呢。我們禦劍走走就當賽前練習。”

“不去!”

她嘀咕著,“我又不用。”

“在我眼裡你是最好的……”

玉梳大剌剌地拉著二娘一路逛到宕臥峰。宕臥峰一如既往,懸在臂山之上,巍峨聳立,遠遠望去像個盤腿而坐的巨人。這時節半山的草都枯了,幸得白雲為絛配作衣。

二人在山腳小溪邊采摘荻花,玉梳的手割破了渾不在意。二娘會用荻花杆編馬兒,馬兒尾巴上長著毛絨絨的荻花,是匹黃不黃白不白的汗血寶馬。

玩夠了她們在河邊扔石子。二娘扔下一塊大石頭,“咚”地一聲,嚇得草叢中豎起鮮亮的皮毛,一隻大野雞翹著花斑的長尾咯咯叫,半飛半走的跑到樹林子裡去了。

兩人嘻笑著比誰扔得遠,一個扔得比一個起勁。

不知過去多久,二娘道:“我們回去吧……”

“好。”

於是扔下手中石子。

迤邐來到山門,她們又去大殿拜了爾山的神仙、祖師。

混入外場,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有那個上午和她比賽的人,下午剛來的時候就開始了。她走到鄧巧鳳、卞麗華之間,“快了吧?”

卞麗華道:“還差一人。”

玉梳點點頭,她們回來時第五場已經開始一段時間。

鄧巧鳳問她哪去了,她就說隨便走走,又補了句,“緊張嗎?”

人丟下一句“緊張什麼?”,一邊去了。

等到最後一人回來,勝者領取寶劍並為其命名。

最後三者登場。

這時太陽仿佛離得很近,光越過屋宇撒在台階上,給她們的衣服鑲上一層金邊。

“玉梳!玉梳!玉梳!……”

二娘還沒喊上玉梳的名字,旁的人已經喊上了,不是一個,是很多個,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哎……”聽見有人給她加油,玉梳尬尷極了,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再封好。

——飛呀,快點!

三人較著勁往前趕,周邊風景無人顧暇。

起初,玉梳還算遊刃有餘的,時間長了乏了,就變了。她時而想著放棄,時而又想著還不能放棄。論說她也不差,卞麗華還在她後麵。隻是她還在竭力往前趕,眼見著快挨近她。就一眨眼功夫,卞麗華超過她了!她想撞人,腦子裡已經把人擠掉了,但,實在可恥!大家都還算磊落呢!玉梳不得不一門心思加快速度。耳邊的風呼哧呼哧,像在磨一把豁口的破刀。

鄧巧鳳跑在前麵,不疾不徐,經過散乙關某處,一個漂亮的轉彎,與她們擦肩而過。

這麼冷的天還要比賽,這麼麻煩比個賽還要來回跑,這麼嫌人回去還要被一堆人圍觀……萬般情緒湧上來又突下去,玉梳不由泄氣道:“你不是想贏嗎?想贏話你上吧。”沒人回她,玉梳自深深地吸口氣。

上午跟第二個人打完,已經到了她的極限,她那時就不想打了,坐在地上一副癡傻樣,怕隻差沒流口水。來人叫她起來,她說:“我自己爬出去。”那名弟子揪住她,“你這樣讓我很沒麵子,彆人說我勝之不武!”玉梳說,“那你打我幾拳好了,彆打臉。”

外麵的人聽不清她們說什麼,隻看見玉梳匍匐著又站了起來,虛虛地接下一拳,正中要害時站穩下盤,又像是醒了般向對方展開猛烈地進攻,那人還來不及聚集足量的靈力就被踢出局去。後麵的事情不再受控。

返程中段,玉梳有點急了,暗道:“我要輸了。”她差點撞到一處岩壁。

還沒到爾山,她就麵臨崩潰,自氣餒道:“輸就輸吧。”

眼見著卞麗華又要追上她,她奮力往前衝,拚著最後的力氣。這一下風馳電掣有如神助,在最後一刻她趕上了鄧巧鳳,她超過了鄧巧鳳!簡直不敢相信!台下爆發雷鳴般的掌聲,因她!玉梳紅著臉壓下激動的心上去領劍,除了點頭鞠躬什麼也說不出來。她肚子裡那點墨水也好似乾涸,好在,這副寶劍就是頂呱呱響當當的,完全不用她費力去取勞什子名號。

沒有一點她不滿意的。

第二天,大家都誇她天才,直教人輕飄飄的。以往大家以為她是傻妞都跟她開玩笑兒,這會倒都把她當寶一個勁誇了。昨夜大家來舍下看劍的情形還曆曆在目,現在滿腦子又是“你是天才”“你真厲害”“以後都跟著你混”……也是到後來她才感到不妙,大家有問題喜歡找她,她表示愛莫能助時彆人不信會說她小氣,收獲一枚白眼,幾記斜眼。

頭天晚上她興奮得睡不著,早上想早點起來,外麵都沒有腳步聲。大家都起得格外的晚。好不容易有人在走動了,兩位室友還在呼呼大睡。等到她們進道場觀看比賽,山上又來了不少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今天依舊沒能看到大師兄。

這批是男子在比,武試將持續一天。不必說他們打得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從觀眾的叫好聲中可見一斑。不過她們是等不到上午場歇賽,三人相約去城裡吃頓好的。

她們在山門外碰到彭義陽,那時他正坐在台階上發呆。

二娘唬他,“咳咳,施主坐餘袍——”

那音兒老氣橫秋的,彭義陽一驚,被二娘踩著衣角又坐回去,他複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灰:“是你們啊,我昨天有看你們比賽,玉梳妹子打得很精彩啊。”

“沒有沒有。”

“你就不要謙虛了/啦!”兩人異口同聲。

彭義陽倒是發現新人:“這位是?”

二娘給他介紹了一下何芸芸,又問他坐在門外做什麼,彭義陽說這邊安靜。二娘問他為什麼不參加比賽,他道是師兄弟們太強了。

“哎喲哎喲,”二娘激動得一定要和他握手,“我們果真是同病相憐!”

二娘說她見形勢不對果斷放棄,今年的比試大會真是激烈!

“是呀,”彭義陽道:“我第一場就上去了,師姐看到了嗎?”

二娘撫著額,“哎喲哎喲,昨夜疲乏,晚睡少眠,這兩眼昏花啊。”

“如何?”

“你小子不要灰心,我看是甚好甚好!”

玉梳、何芸芸在一旁憋笑。

二娘絮絮叨叨,約他一塊吃飯,彭義陽說跟她們一樣和同寢的弟子有約了,三人便自行下山。

第三日,門裡來的人愈發多。除卻一些青中年士女,還有不少老人家。

他們規規矩矩地站在場外伸著脖子觀看。

待到比試完成,進入最後關節。爾山早備下三十餘件寒衣新裝,男女皆有,由會中弟子及內門弟子隨機發放給場外人士。

不少人領到衣服披在身上,直道:“暖和唷!暖和!”讚不絕口。

等到冬衣儘皆發出,這一場準備了三年的比賽也就正式結束。

屆時寒風吹動落葉,枝頭暫寄銀霜。山裡門庭重重關閉,大殿長香寸寸燃儘,嫋嫋煙雲消失於無形之中,爾山又回歸到往日的寧靜。

五鼓時分,玉梳還沒從比試的閒情中清醒過來,二人已經起床準備出發。玉梳跟她們說好晚點就到。

——天這麼冷,還是叫小姐妹去吧。

堂課期間,班裡少了一半人,二娘也不在。玉梳給左邊的人傳紙條,問她們哪去了。

那弟子吃了一驚,口語:“你不知?”

做館的先生敲了敲桌子。那弟子忙轉過頭,低頭寫著什麼。

玉梳收到回話,說是今天有一場加試,末一句,“你怎不知?”

玉梳想不能再問下去,回她,“知道了。”

她敲了敲腦袋,搖搖頭,笑曰:忘性了。

晚些時候回來幾十人,先生叫自習,自己看書寫字,不再講課。

晨間大家在小練武場練習劍術時,三師姐過來說了這件事,說是介於近幾年女弟子人數激增,門派打算再從餘下的人中選拔一名弟子。想要參加的可以來她這裡報名,她統一給請假,地點就在小練武場。大家躍躍欲試。

不過比完就得回來溫習功課了,還想再看的慢慢都被趕了回來。

回來的人是越來越多,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

真沒幾個高興的,內裡得中者也高興不到哪裡去。她們的劍才捂熱,早早被收了回去,問就是“晚點”、“會給你們的”雲雲。

後來班裡人差不多來齊,大家都在猜誰會贏。

有人就說:“不是還有下午場嗎,哪有那麼快見分曉?”

馬雯雯靈機一動,“你們信不信一場定勝負?”

玉梳問二娘是不是真的。

“我怎麼知道!”

二娘揉著手腕,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

大家一頭霧水問她瞎說什麼。馬雯雯繼續道:“誰是第三名?”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郝晶晶,不知道的也跟著順過來,郝晶晶慌忙端正坐姿,“看什麼看?”

“晶晶姐你可是我們習班的驕傲,按照慣例前三名都有資格進入第二輪比試。——那她應該留下才是!”馬雯雯手撐在桌上指著她道。

郝晶晶渾身一震,麵如死灰。

並沒有,她隻是剩下幾個才登場。

馬上有人反駁:“是師姐叫我們回來的,也沒說這一下子結束啊。”

二娘跟在幾個人後麵說:“就是!”她轉頭又衝玉梳說:“小姐妹反目成仇呢,嘿嘿。”

馬雯雯堅持自我,“晶晶姐,真的沒講嗎?”

“今天就比劍術,讓我好好看看你們學得怎麼樣,給我拿出你們全部的本事。”三師姐說。

“啊——我不是!”郝晶晶生起氣來踹翻書案,跑出去了。

內裡十分寂靜。

玉梳不明所以,“你們講話我怎麼聽不懂?”

二娘罵她笨蛋,“要講什麼,沒有劍怎麼飛?”

有劍的,有破例鑄造一批未開刃的。

她們低階修士飛行術依賴飛劍,隻是她們比得是劍術,已經用過劍,倒不同以往。大家不無猜測,這興許是在做測試,畢竟很多門派是不單設飛行的,綜合考量,旁的師姐也隱隱透露。

玉梳問她這麼凶乾嘛,“發下來不就行了。”

二娘說十月禁飛。

隔壁班尤為焦躁。卞麗華和鄧巧鳳沒回來,她們就猜贏家一定在她們中間產生。等到二人同時歸來,卞麗華仍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鄧巧鳳依舊擺著一張臭臉,也不是,是更臭了!

想必是輸了,怪人!

翌日,有人沒來上早課,回去大家發現竹林大片被毀,老竹新竹或攔腰斷裂,或連根傾倒,儼然是施法過度。

高師姐帶人來雅竹居問話,這人主動跳了出來。細問又說是不小心弄的,任誰也不信。

這罪還不輕,那人直教人拉去打了三十大板,記過賠償一樣不少。

她還說,擋著陽光了。

玉梳憑窗而望,昔日光景不在,隻是殘林片羽,滿目蕭條。

“她一定很難過吧?”

昨天比試手都腫了,二娘揉著手道:“哪個不難過!偏她修班的人狂!”

大家好奇這神人,午間去看她拖竹,清理“戰場”。不正麵看還好,不跟她對視還好,真對上沒有不敬而遠之的。

卞麗華徑直過去,托起一根竹子。

“你乾嘛?”

那人陰沉沉的。

卞麗華道:“是要拿去賣嗎?”

“放下!”

“我幫你。”

鄧巧鳳說她不要人幫,卞麗華置若罔聞,也學她樣把破碎的竹子捆起來。

她說不要把好的和壞的放在一起,卞麗華就把好一點的挑出來。

“求求你不要再弄了,聽見沒,滾開!”鄧巧鳳推開她,自顧自地把捆紮好的放在近處。

卞麗華不理她,自己做自己的。這時又來了幾個人猶豫著過來幫忙的,她們打趣道,“沒有這竹子果真是亮堂不少。”“我們住一樓的,見過。”“等到來年又長滿了,煩嘞,不過有吃不完的竹筍。”“……”

玉梳也下來幫忙。

二娘叫不住她,何芸芸也打算過去。“你們都拋下我!”說完同往樓下趕。

成材的竹子重量並不輕,大家合計著一根兩根的往山下搬,能分擔多少分擔多少。鄧巧鳳勸也勸不住,看也看不下,運起一捆綁得結實的翠竹飛行而去,她從他們頭頂飛過,眾人驚歎不已。這般重又豈是常人運得起的,尤其是在不依賴飛劍的基礎上,當真是爐火純青天賦異稟呀。

此外,整個過程還很粗糙,她們沒有工具砍掉多餘的枝葉,隻能用法力削減下,懶得搞的就那樣,左右可以當柴燒多些斤兩,不過是不切實際白送人。

她們賣給山下村民富戶,很多都壞了,隻能賤賣出去。賣出去的錢遠不夠賠的,鄧巧鳳隻能低頭向周圍人借錢,又托四師姐給她找活兒。

之前她們真是幸運,沒有損壞書籍。不是!感謝大師姐,給她們修複了。蒼天保佑。玉梳這樣想。

二娘也記得這事:“大師姐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不能忘懷。”

次日晚間在飯堂,隔壁班的怡娜過來打招呼。“你們有沒有聽講考核的事……”

玉梳道: “好像有那麼一回事。”

“給你劍譜了?”

嗯,帶練的師姐有傳她雙劍的劍譜,告誡她們不要鬆懈。

“難不成要通過考核才能進到那邊?”二娘捂嘴道:“我是亂說的。”

這是說搖步閣,玉梳倒是聽過。

怡娜憂心道:“要是不通過怎麼辦?”

玉梳愣了一下,“不通過,就……算了唄。還能怎麼樣?”

怡娜聽了,有些驚訝:“那我不能和你玩了。”

“看吧,她沒你想象的厲害。”

怡娜道:“你在胡說什麼?”

二娘苦笑:“好的,我不能和你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