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久了,半邊身子僵硬又酸痛,等到換了一個方向時間長了依舊如此。今夜是格外的漫長,偏她困得狠,困得掀不起眼……
“咚咚咚,咚咚咚。”
玉梳被敲門聲嚇醒跌倒在地。“誰啊?”
“劉福,你劉大爹。”那聲音粗糙卻有力。
原來是劉老漢,玉梳整整衣服,速速變好頭發,跑去門邊抽開門閂,“大爹,裡麵坐坐。”
“另外一個姑娘呢,還沒起?”劉老漢吹著冒煙的陶杯口。
玉梳請人進來喝茶,水是冷的,茶是陳的,她假模假樣地摸進廚房加了幾粒龍眼乾用法力煮沸茶湯,方算鬆了一口氣。
“她……”
“來了來了,劉大伯,屋子裡有點亂,您老屈尊了。”二娘捧出一小把山裡帶來的榧子招呼客人。“大伯還沒吃飯吧?”
“一大早起來做事,早吃過嘍!”劉老漢嘗了一個,揣兜裡,“我帶回去給他娘兩嘗嘗。”
“以前一起做事的大娘給的,她們那邊的特產,香吧?……我要去烙點餅,待會大伯也帶點回去……白天日子長容易餓哦,您老先坐坐,麵揉好了,現在開火,就好。”二娘轉身去了廚房。
玉梳立在邊上,站不是坐不是,尬尷地笑笑,“我去打下手!”
等到三人還算舒心地用過早飯,劉老漢帶他們去地裡,嚴格來說是一片約合五畝地的桑樹林。
那桑林鬱鬱蓊蓊的,濃綠間還夾著或青或紫的果實;內裡羸弱的枝乾競相往上瘋長,比她們還高出一截。
“隅中有人收桑葉,你們摘好放農莊大門口,摘過的不要摘,照大的老的先摘起。”劉老漢拿了不少碎布拚的大布袋子給二人,“這事容易哦,莫把爛葉子摻一起。”
二人連連稱是。
劉老漢走了,玉梳抖開布袋,跑到彆處去,一片一片地摘,優哉遊哉。她和二娘是誰也不理誰的,眼不見心不煩。
“這活兒真枯燥。”玉梳這樣想,又覺得隨心所欲。這麼大個地兒,無人盯梢,想往哪摘就往哪摘。
不過是逛了大半圈,以往同門講過的那些失蹤、遇險的離奇故事,害她萌生懼意,喚醒她的警惕之心。
她的心跳,也是她體內的靈丹跳動起來,她環顧四周,又企圖轉移視線。“你看,天空這麼藍,大地這麼廣……不是,回去的路怎麼走,怎麼到處都是煩人的樹葉子……”耳畔是鳥鳴,風動,樹葉刮蹭身體的響聲,隻無有一人言。她又往回走去——
“還沒摘完?”玉梳掂了掂袋子,還在,不少。玉梳道:“你也是。”
“貌似比某人強。”
她木然地裝滿袋子,拉走,又不覺羞赧。那桑林外已然躺著個滿了的麻袋子。
小道進去,玉樹發現二娘並沒有走遠,隻在附近采摘,袋子鼓鼓的倒是多了不少。她都是先挑掉爛葉,而後從上往下捋,這邊順完順那邊,一順就是一大把,隻留下樹尖上的嫩葉,她提了提袋子對玉梳說:“看夠沒,看夠咯就彆到處瞎跑,不知道的以為是來玩的呢!”
倒不是多難聽的話,玉梳隻不甘她說自己是來玩兒的,頂了一句,也開始學著她的模樣耐心地采摘。隻不過爛葉很少有,她慢慢地也就不講究。
時間悄然流逝,人在林間緩緩行走,豐滿的桑樹變得苗條起來,道路變寬敞了,視野也愈發明亮起來。
玉梳提起旁的兩個布袋正準備走出去,二娘叫住她,“還早,那老頭一時半會不會來。”
“來回幾趟不要時間啊?等著他催。”
“急什麼。”二娘摘了幾個黑椹遞向嘴邊。
“你吃什麼?”玉梳打著寒噤,“那個也能吃?”
“能吃啊。”二娘摘了一小把給玉梳,玉梳伸手去接,但她的手被桑葉的汁水和灰塵弄得焦黃,不敢去接。
“臟。”
“你真是……”
“不是,我是說我手臟。——而且你那個,好像沒洗……”玉梳忙解釋說。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玉梳接過嘗了幾個,甜甜的。二娘說她斯文,她就回上一句,“我的手都變紫了。”
“我的舌頭還是紫色的呢。”二娘朝玉梳吐了吐舌頭。
“哎——”她竟然會翻白眼。
“咳咳、咳咳咳……”二娘被嗆到,咳得昏天黑地,還要說話,“我跟你……跟你說啊……我小時候……調皮……那個,不行……我忘了……王八羔子的奶奶的孫子!”
二人於是都笑彎了腰。
通向農莊大門那裡有條小路,路旁有一簇苧麻,四五十株,密密麻麻地長在一起,上麵爬著不少黑色的軟軟肥肥的毛蟲,肉麻得很,經過那裡,玉梳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它們刷刷地齧食聲。每次經過她都會非常小心,生怕黏上它們。有一次二娘撞到她了,差點碰到苧麻寬大負重的薄葉,玉梳睡覺一閉上眼就會浮現無數毛蟲爬過。二娘還說“誰叫你走得慢……膽子也忒小了吧,不就是小毛蟲,能吃了你?”
玉梳悒悒不樂一直持續到傍晚,二娘叫她吃飯她隻說不餓,就那麼呆呆地坐在門檻上,撐著下巴遠眺。
遠遠的,農田儘頭林蔭裡奔騰的小溪滑過高坡淌過平地,彙入乾流在太陽的餘暉下波光粼粼,玉梳看見幾隻飛鳥掠過水麵自由地在低空翱翔。天邊的雲朵一塊一塊的,有像遲緩的馬車,有像飄揚的大纛,有像石砌的堡壘。
天色漸晚,一隻瘌□□跳到玉梳腳邊,玉梳方才從一天的疲憊中回過神來,趕走瘌□□,回屋給門上閂。
清冷的月華透過低矮的窗牖灑進偏房,灑進窄小的廳堂,二娘正在往油盞裡添鬆明。燃燒的鬆明吐著火舌,招來微小的蛾蟲,她就站在吃飯的方桌邊低聲地誦讀,因為屁股還沒好不得不低首就近書本。
——她帶書過來啦?難怪那麼多東西。
玉梳才覺得自己不過帶了幾身衣服實在考慮不周。
她在屋裡無聊了一陣準備出門走走,二娘趕著發白的飛蟲,“這麼晚了還出去?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多嚇人。——就是你吧,跟個賊一樣圍著屋子轉。”
玉梳不說話進了偏房擱床上一躺,窩在一側,管它呢……
她是被雞鳴聲喚醒的,劉老漢早早過來叫她們準備成筐成筐的菜。這些都是為山中的弟子準備的。除了農莊的菜,夥房的夥計不時還會去集市購買菜蔬果品等。
等到忙完,腰都伸不直了,總算可以歇會回去弄點吃的,那日頭也已經升得老高。
籬笆牆沿的月月紅開得正盛,後院的枳樹也生出潔白的花,小院香馥馥的,走了才多久玉梳就想它了,要是不用做事能一直待在小院多好。
她伸著懶腰踱進草堂,琢磨著要給二娘生火討點吃的,老是不吃總歸是不太像樣。生火是不會的,好在她精於火訣且對火候比較敏感,不懂就問,二娘才沒有給她太多臉色看。
午後劉老漢指派她們去最近山裡買來的“荒地”勞作,給“荒地”除草鬆土種上新培的菽。
“唉,我挖地我鋤草我光榮……”玉梳邊歎氣邊挖地把土塊拍鬆,“我們為什麼不能叫一頭牛來犁地呀,我好累呀!”
二娘把鋤頭撐在地上,哂笑道:“你有本事弄頭牛弄套犁具來呀?”
“人怎麼就不能輕鬆一點?”
“有些事啊就是輕鬆不來。”二娘還想說些什麼,遙遙地走來兩個人,二娘暗自歡喜。
劉老漢走向前,“姑娘們停一停,玉丫頭!你們山裡又來了個新弟子,都認識吧。——事情我都跟她們說清楚了,你先跟她們交流交流。”
“好!”那受罰的男弟子接過老漢肩頭的钁頭點頭示意,老漢拍了拍他的肩揚長而去。
“誒呀,是彭老弟啊!”二娘笑逐顏開,“好久不見,你為啥跑這來啦,他們又欺負你?”
彭義陽苦笑道:“一言難儘。師姐你們出的什麼事?”
一說到這個事情二娘就很氣憤,看了一眼玉梳。湊近道:“她誣陷我,說我拿刀砍她,你說嚇人不?都鬨到藏書閣了,我是那麼魯莽的人嗎?”
“這事我好像聽說過,原來是你們啊?”
“……”
兩人交流的聲音不大,可玉梳還是敏銳地聽到了。她心裡脹脹地,甚至不想去回憶那段經曆,一個人默默地刨土,又忍不住聽二人講話。
“天呐,他們有沒有打你?”
“沒。我本來要去掃塔的,但大師兄直接叫我收拾東西來農莊了。”彭緩緩道。
玉梳隱隱有些高興。
“掃塔?那還不如掃塔呢!糟踐人!”
“是東門塔,聽說荒廢好久了。”
“東門塔?”玉梳暗暗咀嚼了一下。
“真要命。”二娘抖了抖,“老弟,你挨板子了嗎?”
“沒。”
“什麼?這不公平,你不知道我們都挨了三十大板,痛煞我,現在都還沒好全,天一熱就癢。她們還搶我東西,簡直沒天理!”
彭挖著地,“你們多久來的?”
“前天。”二娘道,“天天乾活,做不完的事,摘桑葉砍竹子準備整籃整籃的菜,還要把菜一並洗乾淨。你倒便宜,這些事怕是叫不到你。不說了,我們挖地吧。”
彭望著那翻好的幾長排地。“這些都是你們挖好的?”
“可不是,挖了好久呢。我的老腰喲不知道能撐多久。”
彭有些過意不去,“要不你們歇會吧,剩下的交給我。”
“等一下老頭要罵人喲。”
“他在編籮筐編那個……”他講不出名字。
“筲箕笊籬刷把。”
“嗯嗯他會的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