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玉梳翻來覆去睡不著。
二娘惱了,“你怎麼動來動去的,我都要睡著了。”
玉梳有些歉意,平躺著不動,“失眠。現在好了,師姐你可以放心睡。”
“擇床?”
玉梳徐徐道:“也不是。”
“初來乍到的,睡不好正常,以後就好了。”
玉梳點點頭,掖掖被子轉過身去。
“怎麼還背對著我了……”二娘有些回過味來,給她出主意,“我給你支個招。你在心裡念念數,數羊數星星都行,彆太認真。給你開個頭哈:‘一隻羊、兩隻羊……我睡著咯!’”她實在是困極了,匆匆說完便睡死過去。
玉梳在心裡默念,“一顆星、二顆星、三顆星、四顆星、五顆星,好累,六星……”
五更天,大家起來練劍。外麵也才蒙蒙亮,玉梳實在起不來,嘟囔著:“你們先走,我晚些再來。”
“去晚了要受罰的。”二娘推推她。
耳畔窸窣作響,二人要走,玉梳還未起床,二娘又催了遍,“不要遲到啊!”何芸芸給她留了張紙條,練劍的地方:
“學堂正門東北。”
玉梳強撐著意誌起床,緊緊趕到,人全都到齊了。一溜煙擠進隊伍,剛好點到她。“後麵去。”
玉梳憨笑著排到後麵,那師姐繼續說:“念你初來乍到,我門的規矩還不甚明了,今日我便不再追究。謹記著,下不為例。”
玉梳唯唯,“是,師姐教訓的是。”
按順序領好劍,玉梳笑逐顏開,“我也有!”
二娘打擊道:“這可不是你的,公家的。”
在他們爾山派,因懼外門弟子暗起衝突,一般不允許攜帶兵器,隻就練劍習武時分發。
玉梳撇嘴道:“哦。”
即便如此,耍耍劍還是挺威風的。
“嘿……嗦……嘿……”
“你在乾什麼?”二娘好笑道。
“練劍啊。”玉梳收回劍。
“嘰裡咕嚕的,練劍可不是瞎比劃。你看看她們,看看我。一遍不行,多來幾遍。”
“嗯。”
看著大家,好生新奇,玉梳慢慢動作,甫一加快,險險看走眼,險險打到彆人,二娘嗬她,“小心點,彆傷到人!”
那師姐嚇得一激靈,倒過來寬慰她,有氣勢,好好學。
漸漸的,玉梳感覺自己融入進來。大家待她何其友善,門派環境多麼好,沒有什麼不叫人親切的。隻就她不是很愛學習,看到孜孜不倦的同門師姐們倒好像激起一股求知的熱情,也無可奈何地感到一絲壓力。
至少今天是這樣的。
上完整整一天課,腰酸背痛,玉梳以為晚上能睡個好覺,失眠偏又找上她。
夜色沉沉,好不容易生出些睡意,二娘悶聲道:“……不要丟下我……”玉梳隻聽清這句,怪道:“沒啊——師姐?”又叫了一遍,玉梳清醒過來,這人在說夢話。
不知道怎麼挨到了早上,天邊微微露出曙光,聽見有人叫她本能地應了一聲,等到她掙紮著起床,打著哈欠趕過去,不出意外,她遲到了。
二娘早早給她請好假,這人偏又來了。彼時大家都在練劍,玉梳神不知鬼不覺混進來和二娘一組。二娘驚訝道:“姑奶奶,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玉梳捂臉:“我是真起不來,搞不懂為什麼要起這麼早?”
昨天她給玉梳介紹自己最愛吃的菜,玉梳才嘗了一點就吐了出來,道是味道很怪,後麵還有人跟著幫腔。她當時沒說什麼,隻是第二天早上隨便叫了她一聲。之前還說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婢女,怎麼還要人三請四催的。
“這是規矩。你一個當丫鬟的,平日裡都不用早起伺候主子嗎?”
“欸,誰天還沒亮……”
“我說得有錯?難道你要特殊一點?”
玉梳憋著一口氣。
可不是?她確實好像這麼個交代的。
她一時不知如何表達,又羞又氣,胡亂道:“我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討苦吃。好叫你們笑話!”
“笑話什麼?我說話是有點重。我這個人呐就是比較直。講真的,我給你請好假來著。你呀,也就運氣好,碰上田師姐,要是三師姐可不會這麼容易。”說罷,二娘拉著玉梳去四師姐那領劍。
四師姐田蘋兒說她是新麵孔頭一次見,問人家身體哪裡不舒服?二娘又替她說了。還是之前的那套說辭,精進一番,給玉梳樹立了一個不適應環境但積極向好的形象。旁的好些個弟子還過來問好。
二娘道:“你看,你多受歡迎。”
玉梳被大家問得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小聲道:“不要說了!”
四師姐對她笑了一下,這感覺更不好了,她決計立刻馬上,滾遠一點,再遠一點。
這就讓她注意到了何芸芸。
“何師姐一個人在練劍呐。”
本來今天是自由練劍的,大多成雙結對的樣子。
“你沒看見嗎?——大小姐怎麼瞧得起彆人?”她最後一句說得很輕。
“你說什麼?”玉梳沒聽清。
“沒什麼。”
“張浣女,好久不見。”這時一個頭插兩股銀釵高個短臉的女子撞了下玉梳,“這位就是新來的玉梳、玉姑娘吧,倒是個美人。”
玉梳道:“你是何人?”
旁邊一矮個長臉頭戴絨花的女子笑道:“晶晶姐。咱們爾山派南渠長老門下弟子郝晶晶、郝師姐是也!”
這人前段時間給家裡老人做壽請假回家了。昨日晚間趕回來,聽說門裡不聲不響來了個新人,大師姐帶過來的,她倒要會會。
張把玉梳拉過一旁湊在她耳邊說:“彆理她們。蚊子精姐妹花。”兩姐妹入門得早,常仗著輩分壓人。
玉梳輕笑一下,她眼下正興奮,理理又何妨,持劍禮道:“原來是郝師姐,久仰久仰。今天學生新學了一招,還不明白,想找師姐討教討教,還望賜教!”
郝晶晶左手搭上同門一邊肩膀,“你先去教教她!”
這人不動,郝晶晶拉她,“我昨兒個才回來,雯雯辛苦你一下。”
“好,晶晶姐,看我的。”
馬雯雯依言運劍向玉梳使去,玉梳緊急退讓,避其鋒芒。她還不太熟悉爾山劍法,得虧觀摩了幾年劍法的二娘在一旁提心吊膽、悉心提點,馬雯雯見她一再避讓,厲言,“你倒是使出你的劍法來啊!”
玉梳道:“師姐這麼來勢凶猛,倒是給個機會,讓讓我呀!”
是她急了,馬雯雯後退欲要收手,玉梳點腳用巧勁踢掉她的劍。
“你!”
“呀,你還真聽話啊。”這話說的,旁的好些個好事者喝起彩來。
馬雯雯氣急,赤手便要來同玉梳打鬥,玉梳背過劍,單手接招,郝晶晶欲要開口,四師姐就過來了,“住手!都圍在一起乾嘛?”
四師姐過來問明原由,從中調停,勸二人握手言和,“你我皆係同門,切不可因小事結怨。他日一同出外曆練,傷及彼此和氣,怎好共同進退。”
二人單手握著暗自較勁。
眾人散去,郝晶晶過來搭小姐妹的肩,那馬雯雯閃過,轉身走了。
“布穀,布穀——”至晚,萬籟俱寂,布穀鳥在一聲一聲地鳴叫。
二娘誇玉梳勇敢身手好,何芸芸則歎氣道:“你怕是得罪她們了。”
“怕什麼,咱們玉玉認識大師兄。”
“他……”她們都沒見過麵了。
“他人怎好插手閨閣中事。”何道。
二娘一想也是,“算了算了,遠水救不了近火,咱也不能指望彆人。彆理她們就是。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第二天玉梳是被二娘拖著起來的,她實在困得緊,在妝台前打盹,叫她們先走,說她這次一定不會遲到。
拿她沒辦法,二娘走出門同何芸芸道:“她這樣,非得吃點苦頭,懶得了一時,懶不了一世。”
玉梳在房間裡天人交戰,她好想躺回床上,可是她還要練劍。她對鏡道:“給我一個分身術吧,老天爺,給我一個如假包換的人兒吧!”她右手虛晃,下墜。
東頭,練武場,二娘眼見著玉梳又要遲到了,剛想說:“某人又要遲到了。”玉梳偏巧趕來,就站在她後麵,她回頭一看,很是心驚,“嚇死我了,你走路都沒聲。”玉梳不說話,值班的師姐開始點人。
練劍那會兒,二娘打趣,“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呢。”玉梳沒理她。
不多時,她又湊過來,“你都學會啦?要不要我教你。”
除了簡單的基本功,玉梳並不甚了解門派的招式,她多是照著劍譜和看著彆人學的。
“不用。”
連續吃了兩次閉門羹,二娘自討沒趣,早飯也不想和她一塊去吃。回舍的時候看見玉梳還在妝台前打盹,二娘“嘿”地一聲把這懶兒嚇醒,哈哈笑,“這麼困,剛在小較場不是精神得很嗎?”
玉梳睡得淺,回過神,早上有人來找她,靜悄悄的,她跟那人說可以了,那人便化作一抹齏粉消失不見。原來不是做夢。
“哪裡,強撐罷了。”玉梳擺擺手,起身整理洗漱。
二娘摸摸下頜:“難怪,脾氣臭得坨屎。”
玉梳忍住不笑,其實內心竊喜,想來以後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當然她也不會什麼都不做的,頂多召個小姐妹代她上上早課。
接下來幾天玉梳都是這樣度過的,不用起早,這日子果真是舒心不少,她還想再變出一個分身幫她乾點活跑跑腿,但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確乎沒有這個本事,千呼萬喚都不行,而且她也隻能在早課那個點召喚她的小姐妹,總不能兩個人同時出現。
這天,懶兒玉梳正在窗邊梳發。發覺有人盯著,抬眼竟是隻小巧的金花鼠扒在窗沿邊。
玉梳逗弄道:“小家夥,怎麼跑來這裡啦?”
那花鼠好像聽得懂人話,跳到鏡台旁和她親近。玉梳摸摸它,毛茸茸的,很是有趣,隻是沒兩下這小家夥就不耐煩,跑沒影了,玉梳輕笑著繼續梳妝……
小花鼠穿林過道來到一處寓所,從屋頂跳到院中一顆大樹上,興衝衝亮出寶物,眼見著手中玉梳頃刻化作一截枯枝,氣急敗壞,一把折成兩段,在那直跺腳:“該死!該死!”這幾下動了真氣,樹乾震顫不已。它險些跌落,好在扒住了腳下樹乾。
彼時,樹木將將穩定,現出一抹妃紅。
“真美。”摘下嬌嫩的花兒,小花鼠幻作個女娃蹦蹦跳跳地進了寓所雅室。她簡單地編有兩股蓬鬆的發辮,頭上戴不穩,又手執菱鏡將那妃色花朵彆在耳後,扭扭頭感歎,“真好看!怎麼就看不夠呢?”
“咯吱——”門從外邊打開,來人是本門二師兄,他進來掛好命劍,小花鼠回頭看他,“主公回來啦?”
二師兄應了一聲,隨它亂叫,去茶幾旁燒壺熱水,準備沏茶。他邊擺弄邊說這段時間門裡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沒空陪它。“……你若是無趣不妨多練練字。白天不要到處亂跑,動不該有的心思。手腳也好生乾淨點,我已告知大家,人多也保不齊出亂。晚上我就繼續教你識字習文,有空了再教你進階之法,出門曆練曆練。”
小花鼠不勝其煩,“知道啦知道啦,師傅說過多少遍,徒兒又不是耳朵壞掉了。”
二師兄還想說,小花鼠打斷道:“看,毛毛會寫主公的名字了。”小花鼠變出一張信箋,上麵方方正正寫有“李、致、洺”三個大字。
二師兄放下手邊茶具,走過來接過紙張誇她有長進。毛毛笑得燦爛,“瞧夠了你也看看我,好不好看?”毛毛眨眨眼,對自己很是滿意。
二師兄好笑道:“好看。你今天似乎很開心。”
“那當然!毛毛今天找到了自己的寶貝,我那冰冰涼美美麗的梳子可算是找到了。它被壞人偷走,現在辛辛苦苦拿回來,誰曾想它是假的,假的,樹枝變的!明天我就去把它奪回來!——還有,你的花兒很好看。”
這一句,二師兄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