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幽深,內裡靜悄悄的。新娘就坐於新房內石床沿邊,牆的兩壁是緋紅的飄帶。
角落裡不起眼的蛛網上粘著兩隻小妖,一個花妖,一隻蝴蝶精。金蛛對花妖不感興趣,要吃那蝴蝶精,得虧玉梳攔著,不然命不保矣。
適時,一陣清風拂過玄鹿洞。燭影傾斜,映照著黑鹿大王搖擺的身影。大王隻覺頭重腳輕,腹中有種說不出的灼燒感,扒到麵架上,看見一盆涼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扯下條淨帕蓋臉上一通亂擦,擦完又來拭手,邊擦便進內室,歎息道,“這腹內還是難受,坐一坐才舒坦。”
那洞口早結好一麵蛛絲,他一進來便粘了上去,好些掙紮。
金蛛見勢,頃刻變作一八腳大蜘蛛,虎虎生威,近前而來。
黑鹿大王看清內裡,額角已是一層虛汗。左右忙慌,急用下齒咬斷蛛絲,仗犄角撞飛趁勢而來的大怪腦袋。
“轟——”一聲巨響,金蛛被撞倒在洞壁之下,濺起一堆碎石。隻見她大嚷著倏地幻作個長髻女娃,手執黑珊瑚雙短刀來戰黑鹿大王。
黑鹿大王也晃著腦袋,變出一杆精鋼龍舌槍,這才有了打架的氣勢。
二人長槍對短刀,左攻右擊,相持不下。
隻怪這地盤狹小,運槍不易,黑鹿大王接過幾招,退至洞外走廊,暗想退將出去,不料俱被金蛛攔著,一番刺挑劈紮儘被金蛛架過躲過。
那金蛛輕盈靈巧,最是擅長室內作戰,哪肯放過?
這邊,黑鹿大王藥效已然發作,重心不穩,眼中似有重影,因此愈發小心;另一邊,熊蜂大護法脫得束縛火速趕來。彼時天色黢黑,隻有洞府那邊火光明亮,不知實情。
他本是要來赴宴的,飛行半路覺有蹊蹺,思量那錦囊不似尋常之物,不若停下看看,一探究竟。
時辰尚早,熊蜂護法停在密林中,鬆開錦囊,倒出紅繩。哪知小小紅繩轉瞬長成長繩,頭尾各係一月牙銅飾。熊蜂細細端量,讀著飾品上的小字:
“妖邪無道,留長歸束。”
念了兩遍,長繩流動起來像是活物,拋出去,它偏就停在半空,猝不及防,如長蛇般纏上熊蜂護法。任你有百般氣力,也莫想掙脫。
這紅繩說來還是小肚父親早先被仙家所困的法器,專治邪崇的。仙家為勸其向善,困住他的手腳,以示懲戒。也是玉梳好運,若是她念動口訣,想是也要被困住的。
熊蜂護法被困了好些時辰,兩個麵熟但叫不出名的嘍囉把他敲暈帶去了山莊,直待紅繩法力漸消,掙脫繩索才得以趕來黑鹿洞。他以為玉梳想借此牽製大王,搞什麼破壞。他倒不以為這人有甚本領。這倒沒甚可懼,就怕合謀,就怕大王即便不被紅繩所困,酒肉穿腸,也會聽之任之。
彼時,一乾妖精已中毒不淺,昏死過去,十數大妖正拿繩索想要綁住這乾酒鬼。
熊蜂護法喝令住手,小肚見了,叫同謀的施道長對付熊蜂,他好去結果黑鹿;施道長不依,小肚甩來一把鐵劍,不滿道:“依你?倒是個不乾人事的主。聽我的!”
道長施施然:“我被這妖牽製著,孰輕孰重,你好自掂量。”
小肚沒法,喝道:“這種嘍囉還得我親自收拾,老道,速去!”
“成。”施道長方進洞,才至洞口就被黑鹿召去,留下一抹殘影。
小肚正對上熊蜂,幾個兄弟也緊隨其後。小肚笑攔,問熊蜂,“要單打還是獨鬥?”
熊蜂使雙錘,單擊小肚頭部,小肚躲過,以鐵劍回擊,不想震碎開來,被後麵兩員大將扶住。兩員大將罵罵咧咧,他又變出一柄狼牙長棒,勸退手下:“再來!”
乒乒乓乓,劈裡啪啦。這一番爭鬥,雙方你來我往,戰了數十回合,臨近的花草樹木都遭了殃,一片殘骸。那熊蜂自知抵敵不過,又是一把迷魂藥,把大夥弄得夠嗆。偏他不知足,要致小肚於死地,向小肚心口擲了兩枚毒鏢,小肚拿旁的一妖擋了去,大喊,“彆讓他跑了!”
在外站崗的一隻瘸腿狼隱在暗處,最是機靈。他一聽見聲響,料想可以得手,使出他的絕技,飛擲繩索將熊蜂套個正著。可憐熊蜂兩對翅膀被狼爪抓去一對,隻能倚靠右翅往高處飛,總飛不高才讓人下得手去。
且說黑鹿大王,就在金蛛砍向他那千鈞一發之際,施道長架劍抵住了刀刃,一時火花四濺。金蛛愕然,道一聲“施道長”,施道長沉聲道:“認錯人了。”
“好啊,你們都認識!”黑鹿大王抓緊道長,進入內室,喚道,“美人安在?”
玉梳顫聲道:“在……”
那小芫就扭動著身軀說:“大王,她們是一夥的。”
“這股味……”花妖身上散發著獨特的味道,這讓黑鹿大王覺似舒服了些。他抬眼鎖定小芫,麵露凶光,張開大口便一把吞食了這花妖。
這一來,已是解了一半毒性。可大王還不十分清醒,叫玉梳跟著出去,金蛛攔住去路,施道長眼神示意她讓開。
大王叫玉梳快跟上,玉梳就跟著出去。
到了洞外,黑鹿大王見一乾兄弟都被綁著,臉色鐵青,又不見熊蜂護法,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他人,不由大怒,“大護法何在?熊蜂何在?”
無人應答,黑鹿大王感覺被戲耍了一般。
“嗤——”一隻巨蜂摜倒在地呲呲滑行了一路,小肚說:“黑妖,你的好護法!”
“好等。”鹿王譎笑。
“等著呢,翹了一個,還有兩個三個無數個!我勸你速速歸降,本王好放他們一條生路。”
那一乾人拿著雪白的刀子架在被捆的妖身上,給他們灌下清毒的藥水。
他招呼著,“先殺哪一個好?瞧瞧。”小肚點著大黑牛的腦袋。“就你吧!先父最愛這種肥牛肉。”確實體型大肥美,單個兒五花大綁。
黑牛精道:“卑鄙小人,天良喪儘!枉大王、護法對你一派真心,你竟恩將仇報!”
小肚手起刀落,“話留著下去跟閻王說吧,殺你都嫌手臟。”
血濺四方到處都是,大黑腦袋骨碌碌地轉到一乾妖腳邊。
那些妖精見了俱都戰戰兢兢,各自亂了陣腳。眼前這人已不似從前模樣,活脫脫一個惡魔。那軟弱的呼爹喊娘,求饒聲一片;硬氣一點的就叫黑鹿大王不要管他們,快些兒奔走,他日好為兄弟們報仇……
鹿王心下一團亂麻,眼神聚焦到那人,這般體魄,皮毛,“你是狼王之子?”
“正是!黑賊,我與你不共戴天,勢要去你狗命!昔日你滅我一族可曾料有今日?”
“哼——”黑鹿大王鼻中噴出熱氣,聽不進他的抱怨,把道長踩在腳下,單手錘頭,“你以為我會怕你——”片刻功夫,黑鹿大王踢開人質,猛擲長槍於小肚咽喉,小肚躲閃不及被劃破左臉頰,胸口又迅疾受了記重拳,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沫。
大家反應過來,一齊擁上前,拿下黑鹿。等到人潮散去,黑鹿大王已是鼻青臉腫、奄奄一息。
玉梳捂著嘴說不出一句話,光是看著就讓人心驚膽戰。
這一夜無人安眠。挨至天明,諸般事宜處理完畢,道長前來辭行,小肚挽留不住,隻能拄著拐杖給玉梳和道長餞行。
玉梳才知小肚實名杜羽,那道人正是昨日拖雜貨的漢子,這些都是金蛛跟她說的。金蛛還說……
“施道長,送給你。”施道長正在一旁擦劍,一束時新的鮮花就伸到了他的麵前。“情愛本是虛物,更何論出家人……”
“真的,你不喜歡扔了便是。”
這會兒已是豔陽高照,日上三竿,早宴什麼要按大王待客的規格來不及辦。道長說從簡就好,新割的鹿肉也沒讓進。及至忙活完,大家上桌序次坐好,眾人都對道長十分恭敬,爭著要跟他敬酒,道長講明他要回山,喝了酒師父會責罰。眾人挽留,小肚也笑罵說,你這是過河拆橋,這點麵子總要給他。
道長搖搖頭,以茶代酒。
玉梳夾在中間說不上話,人也不清楚,小肚似有意識,拿起新滿上的一杯酒敬玉梳,“玉姐兒,這次也得虧你,我先敬你一杯。”
玉梳苦惱道:“我好像什麼忙都沒幫到,還弄丟了你給的錦囊。”
小肚不甚介意,拿出紅繩,撚道:“原想是萬無一失,不能全累你,是好是歹事成便行!那日可不就是算著先解決熊蜂好無後顧之憂,大夥這還沒動手呢,那廝就被你給困住了,過後又被老狼栓住,敢情他熊蜂命該如此,哈哈哈!我把他困在山莊,想著到時一塊處置,竟給他逮著機會逃走,還損了我幾員大將!也是我一時粗心所致。”
這樣算來,還是她錯多一點,玉梳不好意思道:“害你受傷了。”一旁小妖忙道玉梳沒規矩 ,要叫大王。
小肚舉手示意,“無妨,何拘小節。”
道長也說:“你可是大夥的啟明星。若是沒有這次機會,他們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拿下這窩賊精呐。”
“酸人。”金蛛乾了一杯酒。
“金蛛,你是不是想跟施道長一起下山。”小肚斜眼看了她一眼。
“才沒有。”金蛛又乾了一杯,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家還在說這黑鹿厲害,熊蜂蠢笨,想是無兵可救了。
玉梳點點頭。
過後又有幾個來敬她,道長給擋了,還勸杜羽早些放了那夥小妖,在此切莫橫行霸道、濫殺無辜,走那黑鹿大王的老路。
這場,黑鹿戰勝狼王,不期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冤冤相報了。多年後小狼王被紅繩主人點化,帶去仙山,此歸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