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麼?”
玉梳見他細皮嫩肉的,站著的姿勢又很拘謹,哈哈笑,“人啊,人模人樣的。”說完臉倏地垮了下來。
“小肚母親是人間女子,溫文爾雅,常教育我,‘生之為人,為人子之禮,待人以禮’……”娘娘沒在聽,小肚見她心不在焉,問,“娘娘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沒。”
“那就好,糟心事鬱結於心,無從說起,無人可說,會心經不通的,長此以往必定憋壞身體。”
“真的?”
小肚瞧一眼玉梳,“小的多嘴。”
“不,你坐下,”玉梳見小肚瞧著順眼,“我跟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小肚紋絲不動,玉梳覺他太老實,再次吩咐其坐下,才道:“很久很久以前,山裡有一個年久失修的尼姑庵,一個老姑子,不,一個帶發修行的年輕尼姑下山募捐,被一個混小子看上,仗著家裡有點權勢,一定要娶她。大家麵上都勸她說‘你這後生無憂,很是美滿了的’,小尼姑猶豫再三,也就哭啼啼地應承下來。
“棄修行,遠親友,你覺得她的後生要得嗎?”
小肚搖搖頭,煞有其事地說:“不值當。男女之愛始於情愫,兩情相悅才能白頭偕老,但憑他人一麵之詞,怎能屈從?”
玉梳笑道:“不屈從不行啊,狗尚能仗人勢欺負他人,何況本就權貴,街坊縣衙都管不了,這樣一個弱女子又能作何打算?”
“要是小的,小的就會幫她。”
“你?”
“也許是,”小肚定了定,堅持道:“小的我會法術會騰挪,就算沒有法術,我還有兄弟,有謀略,略施小計就能懲治惡人。”
“算了吧。”看他那細胳膊細腿的,未必有自己厲害。
“你不信?我可以幫你。”
“你要幫我?”玉梳不知為何,聽見這話有些心驚,但隨即想到他為何要幫自己,搞不懂,何況這小妖還未必有自己能耐,“這可不是小事。”
“獨我一人自然不行……”
適時,朵兒撿回風鳶,玉梳想回去休息,小肚說:“紙鳶這時興東西,一些南方地區又叫‘放殃’,雖未及端陽,未可不能放飛紙鳶,去除災星、以求平安。”
“還是不要吧……”
玉梳信小肚,又放起風鳶,待其高遠,緩緩剪斷風鳶,任它高飛。
吃過午膳,朵兒得空對玉梳說今天撿風鳶的怪事,她追上去風鳶就不見了,林子裡不知怎的有很多霧氣,害她迷了路,總也飛不高,很是奇怪。玉梳就說,“是很奇怪,你人沒事就好。”說這話時,玉梳拉著朵兒的手,一隻紫金色蜘蛛正爬上朵兒的手麵、後背、腦勺。
朵兒隻覺頭上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用手一摸,什麼也沒薅下,“奇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玉梳笑著說:“你問我晚膳想吃什麼?我道是‘隨便吃點就行,長胖了可不好’。”朵兒不疑。
原來那蜘蛛是小肚給的,叫玉梳帶在身邊,另給了她一個錦囊,是她新婚晚上要打開的。隻要她聽話,他們一定能扳倒鹿王。
日頭漸漸西斜,小肚陪玉梳在門外石桌上下棋,朵兒在旁邊看著。
不知何時,一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大漢拖著板車從大門出來,上麵是幾抬奩箱,玉梳認得是柳家姑娘還未帶及夫家的。後邊一個穿磚紅色衣服的鹿妖正拿著皮鞭抽打男子,叫他動作快點。
玉梳叫住二人,賜了茶水點心,問那妖怪是怎麼進來的,進來做什麼。
那鹿妖拱手道:“小妖從後門進來的,奉熊蜂護法之命放置大王府邸雜物 ,因著洞府要布置新房。”
玉梳點點頭,叫他們回去。
隻見那凡人脖頸處栓著條鐵鏈,像是無常的勾魂鎖,若隱若現。起初玉梳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問朵兒:“那人後麵是不是有條黑鏈?”朵兒瞧了好幾眼,摸摸頭,“有嗎?沒有吧。”玉梳又問小肚,小肚似有些遲疑,卻也說沒有。
暗思:“這二人怕是相識。”隻她不好細問。
——眼見著倒是個可憐人,身上掛著傷痕,脖子還套著鐵鏈,怕是妖物 ,想逃也逃不脫。
翌日,玉梳試新衣添紅妝,比之往昔更為焦灼,或者說是羞恥。這種情況再嫁易夫,說出去多少麵上有些無光,也就好在她並不十分向往凡塵俗世,以後歸隱山林便是。
此外,她還隱隱有些期待,期待著他們所謀之事,布排如何,進展如何,最後鹿死誰手……
來接她的是熊蜂大護法,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頭,淺紫色衣裙,粉青珠翠,模樣清甜可愛。熊蜂大護法喚她芫丫頭,她亮聲兒道,“芫兒在。”護法頗為滿意,讓她同朵兒跟著玉梳一道上山。
花轎悠悠上了山路,大護法在後麵說著些吉利話,其聲悠揚,蕩漾在山坳間。
正待離去,熊蜂忽見地上躺著一個錦囊,想是玉梳掉的,打開一看,裡麵一條紅頭繩,細細小小,像是小女孩的玩意兒。“罷了,我且收著,日後還她便是。”
且說玉梳來到玄鹿洞,大小妖魔敲鑼打鼓,喧鬨不已。五彩的鮮花灑了滿地,玉梳盯著腳下一小片地艱難前行,拜完天地,行至婚房,才得了安寧。
她本想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偏偏這頭又昏沉幾分,料想是妖氣太甚。
她對左右二妖說:“我這頭昏得很,可有法子?”
“娘娘,奴婢這有藥。”聽聲音說話的是小芫。
玉梳掀開蓋頭,見小芫拿出一方淨帕,帕裡裝著幾顆圓潤小巧的寶石,小芫拿了一個褐色的給她,說是藥糖,玉梳放在嘴裡含著,果真清醒了不少。
她隨口問道:“小芫,你那白綾汗巾繡的荷花我看著眼熟,可是城中買的?”
小芫道:“是熊蜂護法前日裡賞的。”玉梳再一細問,才知實情。
汗巾是小蓮的。那日裡她沒曾走脫,也被捉來,囚在熊蜂大護法住處,受儘折磨而死。那小芫是大護法手下的婢女,見著手娟清雅,大護法知她喜歡就叫她拿了去。
玉梳眼眸濕潤,後悔自己過於安逸,隻想著自己。當初若是在護法麵前問上一句多好,然則,她不也是那惡魔大護法擄來的嗎?可見他何其可恨!
她還以為小蓮那日走遠逃過一劫,她還想這些妖精沒有那般壞呢?!
玉梳吩咐小芫去外麵打點水,叫朵兒背過身去門邊守著,左右翻找一番,頓時心慌起來:“不好,錦囊丟了!”她急出汗來就是找不著。金蛛在耳畔低言:“不要著急,我們見機行事。”
這時,玄鹿洞裡裡外外正在宴請群妖,處處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情狀場麵。
酒過三巡,小肚來到上首倒酒,一頭大黑牛道:“小什麼鳥肚是吧,紅人呐!咋不多吃點,總張羅大夥,等下大護法來了可要責怪我們欺負新人,哈哈哈哈。”說完給小肚灌酒。
小肚吃了推卻開,抹了一把嘴笑道:“小的以前在富貴人家山珍海味吃多了,吃傷著,吃不下了。”
大家起哄說他吹牛。有妖說“彆不是偷的,不乾不淨”;又有妖說他是小雞腸子,吃一把苞穀小米就當是山珍海味,哪吃得了什麼好東西?
小肚憨笑著走開,來到黑鹿大王麵前,提醒黑鹿大王差不多可以入洞房了。黑鹿大王海量,“再乾一杯,我還沒敬熊蜂護法呢,他人呢,死哪去了?”大家起哄讓鹿王先入洞房,“大王放心,大護法來了,我等自會監督他留下賀禮、自罰三杯,給大王一個交代。”
大王心下滿意,舉步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