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考了這麼點分？”
這一個並沒有人真實問出來的問句，卻成為洛塵兩年的夢魘。
哪怕時至今日，麵臨大考，他都會在恍惚間聽到這麼一個問題。
他想讓這句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於是他奮力追趕。
每次的考試結果都是最好的證明。
三年前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隻是意氣風發，欲策馬揚鞭，一日識儘長安花。
三年後的自己坐在教室裡，每逢考試，靠的不是自己的理想和意氣，靠的是當年的那抹遺憾，才讓這結果算得上一句善始善終。
“其實，遺憾沒什麼不好的。”洛塵回頭，看了眼宋寧，又看了眼粼粼的湖麵，“可我奮力追趕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不也是想讓餘生再無一點遺憾麼？”
那一刻，宋寧感受到洛塵的頹靡，與她如出一轍。
其實困住他們的，並不是外界的聲音，而是自我的期許。他們知道自己能達到什麼樣的成就，可偏偏，或許是時運不濟，或許是棋差一步，最終就卡在自己最難受的結果上。
愈是驕傲的人，愈難以接受自己的失敗。
世俗七情六欲，人人不可避免。
為結果困頓許久，卻因它迎來新的因果，而那因果，卻又不是所期待的。
不過一場輪回，學會接受，學會改變。
世界靜默許久，唯有自己心裡的呐喊格外明亮。
“喝奶茶嗎？”洛塵突然問。
“不喜歡喝，太膩。”宋寧回答。
“有款不膩的，推薦你試試。”洛塵說，“甜品會讓你的大腦釋放大量的多巴胺，從而心情愉悅。”
“噢。”宋寧點頭，“那你再推薦個小蛋糕吧。”
“要吃就狠狠吃一頓。”宋寧抬頭笑了。
“行。”洛塵站起身，“等著啊。”
龍井茶底的奶茶味道果然不一樣，既有龍井茶的苦澀濃鬱，又有奶茶的甜蜜，混在一起的味道格外清甜，而輔添的小料則讓這杯奶茶不至於那麼單調。
水果奶油蛋糕是蛋糕界的王者，對於宋寧而言，她最喜歡奶油和海綿蛋糕同時進入口中的軟密和充盈，更喜歡新鮮的水果中和掉一部分甜膩。
可她看到洛塵吃的是什麼後，瞬間就不淡定了。
“我以為我們一起emo，也要一起變胖呢。”宋寧看向洛塵手中的檸檬茶，“你在這坐著是準備挨揍嗎？”
“你會打我嗎？”洛塵吸一口檸檬茶，勾起個笑，“那未免太沒良心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啊。”宋寧歎口氣，不糾結了，問洛塵:“明天有假期？”
“嗯。”洛塵點頭，“周日會休息一天，和平時上課一樣。”
“挺人性的。”宋寧點評了一句，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明天也有假期。”
他們相視而笑。
洛塵問:“想去哪兒玩？”
“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少年天才留下千古名篇傳唱於後世，秋季美景堪稱絕色，如今隻一座高閣留與後人懷想。”宋寧說了一些限定詞，最後回頭看向洛塵，“去不去？”
“乍一聽你要去外地，但其實關鍵詞就三個，少年天才，千古名篇，秋季景色。”洛塵說，“知道你要去哪兒了。”
“其實還有個關鍵詞。”宋寧笑說，“如今。”
洛塵一怔，反應過來，“是啊，原來的，早毀於大火了，現在不過是在原址附近重建了一座。”
“誰跟你說這個了。”宋寧瞥他一眼，“如今誒，你要體會那種‘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的意境懂嗎？”
洛塵:……這熟悉的感覺。
“體會到了，不僅如此。”洛塵駕輕就熟，接道：“我還體會到‘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的意境。”
宋寧笑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那我們明天下午去？”洛塵問。
“上午呢？”宋寧想了想，“而且你傍晚不是有個晚自習？”
“不重要。”洛塵說，“下午景色會好看一些，如果運氣好，還能看到千古絕句裡的場景。”
“學霸，你這樣天天翹課可不太行啊。”宋寧笑著打趣道。
“心情愉悅比學習重要一萬倍。”洛塵回答，“過度的壓力不會讓成績有任何上升，學習效率還會因此下降。”
這是一個誰都懂的道理，然而沒人重視。他們始終認為，要一直學下去，成績才會好。等到哪天學生成績下降了，他們不會認為他是心態出現了什麼問題，而是指責他沒有從前努力。
學校隻教了理論上的知識，但對於這些，一概不提。學生卻在學習這條路上，慢慢走著，發現要學的，遠遠不止於書本上那些文字知識。他們要學如何應對因自我期待帶來的壓力，如何應對外界喧囂的聲音，如何調整心態在考試時發揮得更好，如何處理學校這個小社會裡又複雜又簡單的人際關係，又如何麵對自己青春期的刹那悸動……
他們要學的很多，可是沒有人教他們。甚至在這條路上，父母和老師都沒有完全學會。
學生隻知道，那些人反反複複說的一句話。
“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
上午宋寧把家重新打掃了一遍。她的母親總算忙完一個周期，在她拖地時打來了問候電話。
事實上，這三個月，她都有一直關注自己的孩子，但每次的問題截斷在“最近成績怎麼樣？”
——“最近學習怎麼樣？”
——“有沒有不努力？”
——“考試了嗎？考了多少分？”
——“交新朋友了嗎？不要和壞孩子玩。”
——“生活費省著點用，爸爸媽媽賺錢也辛苦。”
中考前，她可能是太忙，都忘記了叮囑些什麼以顯示自己作為母親的關心和惦念，直到考後三天，她才問一句“是不是考完了？考的怎麼樣？”
宋寧已經習慣了，每次準備接電話時，她都會調整自己的心情，儘量語氣不要那麼衝。
她很珍惜每次這幾句話的時間，哪怕話裡的內容不是她想聽的。
這次也一樣，她的母親問她要不要去漠城。
說實話，宋寧想念過漠城的一些人和事，但，當斷則斷，能選就選。
她試探性地回答:“我在這邊也挺好的。”
“那你彆跟我要生活費就呆在那邊。”王立清女士先放了句狠話，隨後又放緩語氣說：“小寧，你一個人在那邊媽媽也不放心，你過來住兩個月，暑假過完就回去，好嗎？”
宋寧還是拒絕:“我好不容易習慣這邊的天氣，而且初高銜接有些課在這邊要上。”
“說起天氣，漠城這邊你又不是沒呆過，夏天不怎麼熱，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王立清說。
可惜宋寧被騙過。
王立清女士的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隻限於整個暑假就出去一次，並且除了門票費，就給她單人不超過五十的早午餐費。
宋寧繼續堅持:“你說我不要生活費就可以待在這邊，那我出去打工總行吧？”
“暑假這兩個月，我不會和你要任何生活費。”宋寧堅定道。
王立清像是沒想到宋寧會如此強硬，一下子怔愣，沒有回應，最後隻一句:“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宋寧知道這還沒有結束，王立清女士還會再打電話勸說，但她也僅限打電話了，她根本不可能跨過黃河長江兩岸，將宋寧強製從宜鄉帶到漠城。
熬一天算一天。
宋寧整理了一下心情，想到下午要和洛塵一起出去玩，情緒好轉很多。
“列車即將到達X閣站，請要前往X閣的乘客在列車前進方向左側下車，燈閃鈴響請勿上下車。”下午坐完公交轉地鐵後，很快就到了X閣站，宋寧想要起身下車，卻看見洛塵動都沒動。
“不是這裡嗎？”宋寧疑惑問。
“嗯……怎麼說呢。”洛塵解釋，“從這裡下車，到的是南門，要走大概半個小時才能到景區，但你如果在下一站下車，就不用走很久了。”
“……”宋寧沒想到地鐵站到了，還要走這麼久的操作，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就四個字，“有點神奇。”
“網上都已經成為一個梗了，官方也在玩。”洛塵笑著說:“講個笑話，坐地鐵到X閣的話，千萬不要在X閣站下車，到下一站下車。”
說話間，地鐵已經到了下一站，洛塵起身，對哭笑不得的宋寧說:“走啦。”
他們走出地鐵，宋寧偏頭看向洛塵，笑起來:“可是我想體驗下。”
“什麼？”宋寧拉著他到對麵的反向列車等待區，正巧有一輛到站，他們慌忙跑進去。
“不是，宋寧，我們這是去哪？”洛塵忍不住了，眉頭緊蹙。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宋寧說，看著洛塵有些無奈的表情，軟下聲音：“X閣沿江而建，要走很多路的話，我猜一定會看到江景。”
“大不了，我們等下再乘反方向的車回去嘛。”宋寧看洛塵臉色仍舊有些冷，忙補充道。
“算了。”洛塵自暴自棄:“你要出來玩，我就是個帶路的，都聽你的。”
說完，他看宋寧忍不住翹起來的嘴角，無奈說:“也不知道誰把你慣的，好歹跟我商量下啊。”
“剛剛坐這個車，我要一下沒反應過來，就會被門夾死好嗎？”也就一站，一分鐘就到了，下了車後，洛塵還在回憶上車那幾步的驚險，忍不住指著門說。轉頭卻看宋寧可憐兮兮的表情，也忍住不再說重話，隻一句:“走走走，去玩去玩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