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臉(1 / 1)

好在他這種情況暮從雲也見得多了。

被汙染時間長了,記憶會被一點點磨損,最後墮化為不可超度的惡念。

這小崽子現在不僅忘了名字,也隻記得他要複仇的事。

不過暮從雲給他分的那縷流光應該多多少少能緩解一些,再放家裡養兩天,青年猜他應該能想起來不少。

——不過這次他失算了。

因為兩天過後,不僅越笙沒回他消息,這小石頭還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

雖然汙染的惡化程度不再加劇,但是身上那股濃厚怨氣半點沒下去,甚至在他的陣法裡還上下浮動了片刻。

青年悠悠歎了口氣,目光複雜。

一般這種執念生前……都是慘死的。

倘若他們有幾分生前記憶,或者恢複些神誌,他都能和對方溝通。

偏偏這崽子還是個小屁孩。

強行淨化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看著小石頭那張傷痕遍布的臉,青年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日思夜想,就連死了也忘不了這麼慘痛的執念。

等到第三天,暮從雲終於打算帶再次陷入混沌的小男孩出門轉轉。

再這麼下去,他就不得不給這家夥強行淨化送入輪回了。

他目標明確,就是奔著遇上李奶奶去的,如果小石頭能認出她來,說不定能有點轉機。

他手表隻能寄居一個靈魂,在蘇柳怨念的目光裡,青年沉默片刻,最終把那顆白團子塞進書包裡,一起打包出門。

但這次他們運氣很好,暮從雲開著車正沿著江邊兜圈,就看見李奶奶又在往電線杆上貼著尋人啟事。

確認小石頭不會忽然蹦出來之後,他徑直走向頭發花白的李奶奶。

“奶奶您好,”早上的風很大,暮從雲不得不湊近她耳邊大聲問道,“——您吃早餐了嗎?”

老太太渾濁的目光顫顫移到他身上,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而她又立刻想到什麼似的,急急指著那張尋人啟事給暮從雲看:“你見過、見過一個這麼高的小男孩嗎……”

另一隻手攥著一遝傳單,卻還執拗地給他比劃著男孩的身高。

“您跟我上車說吧——”青年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轎車,“這兒風大,我聽不見!”

老太太猶豫地看了看他,又看向自己手中沒有張貼完的傳單。

暮從雲連哄帶騙地剛把李奶奶哄上車,就聽到老人家的肚子裡傳來一陣饑餓的鳴叫聲。

李奶奶將傳單平整地放到腳下,有些局促地隻坐了一小點位置,她雖然是鄉下來的,但也能看出來青年這車價格不菲。

也來不及揣測對方請她上車的原因,她實在是不願意失去任何一點有關孫子的消息。

“你剛才說、你有見過陽陽嗎?”她攀著青年前座的椅背,連聲問道,“還是你有陽陽的什麼消息……”

對方看起來好像還並不知道小男孩的死訊。

暮從雲打著方向盤,隨口問道:“能麻煩您告訴我多一些您孫子的消息嗎,比如他是怎麼失蹤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可以幫您發到我們學校的大群裡問問,人多力量大嘛。”

可直到下了車,李奶奶都保持著沉默,久久沒有回答。

暮從雲給她點上一碗熱粥,不知道對方喜好,他一口氣多叫了些糕點,被再三推拒之下,他無奈道:“奶奶,我吃過早餐了,您再不吃就涼了,那就浪費了。”

李奶奶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低下頭,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他手表裡的小男孩都十分安靜,既沒有想要蹦躂出來的念頭,也沒有恢複記憶的前兆。

而直到李奶奶把裡麵最大最軟的奶黃包小心地包起來時,小男孩才微微顫動了下。

拿不準這個動作是不是對他有什麼特殊含義,暮從雲還想再問問,李奶奶卻終於願意開口了。

她語調壓抑,抓著包子的手也在顫抖:“……都是我的錯。”

青年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因為和我鬨脾氣,那孩子才會離家出走,”她哽咽道,“他那麼聽話,我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可是……”

“我找了他整整兩個月,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凶他……是不是……”

“他最愛吃奶黃包了,也不知道現在陽陽怎麼樣,能不能吃飽飯,過得好不好……”

眼見著李奶奶情緒有些崩潰,而早餐店裡的其他人也頻頻投來視線,青年隻好扶著她起身,慢慢走出了門。

但這次李奶奶婉拒了他還想送她去酒店休息的好意。

“也許多一個人看到,陽陽就能早一天找到,”她抹抹眼淚,不好意思地對青年笑笑,“抱歉,讓你看了笑話。”

心情有些複雜地目送對方走遠,暮從雲手裡還攥著奶奶給他塞得那張傳單,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也就在這時,他兜裡的手機動了動。

【越笙】:[你在哪,我來找你。]

實在受不了那個初始名字的他,前幾天給對方改了個備注。

越笙有空了?

下一秒他就接到了對麵的電話,暮從雲接起,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哥就這麼打給我啊,才七點半,要是我還在睡覺呢?”

“……”明顯沒考慮過這點的越笙沉默片刻。

“我在江畔市區這邊,我給哥發定位吧。”

“嗯。”應了一聲,對麵飛速掛斷了電話。

青年愣怔片刻,不由有些失笑。

足有一周未見,暮從雲還真有點期待和他見麵。

在江邊的長椅上坐了十來分鐘,道路儘頭就出現了男人行色匆匆的修長身影。

對方今天沒紮頭發,偏長的發尾落在頸間,他又穿上了那一套異象局的黑色製服,束腰的設計勾勒出男人優越的腰身,又隱約帶了兩分禁欲感。

還沒等他開口,對方就開門見山地蹲下身來,同時用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臉。

他的手……怎麼好像比之前還要冷?

還沒等暮從雲從茫然中反應過來,那張瞬息在他麵前放大了數倍的臉神情專注,越笙用另一隻手在他眼角輕點幾下,給他補上了一個現形符。

“……”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暮從雲後知後覺的感到了尷尬。

可對方神情平靜,好似根本意識不到他在做的事有什麼不妥。

長椅麵前,身穿黑金製服的漂亮男人屈膝下蹲,輕柔地捧著另一個青年的臉撫摸……

二人身形相仿,氣質卻截然不同。

有路過的年輕男女不免起哄了兩句,暮從雲一把捂著臉,把對方也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是在乾什麼!

他還以為他們會經曆幾句簡單的寒暄,然後他請對方也吃個早點,再聊聊近況,最後再讓越笙給他補上符咒,順勢為見到小石頭做鋪墊。

他也沒想到對方上來就是莽啊!

被對方拉著上車,越笙慢半拍地發出了一點疑問的聲響。

“你……”對上越笙清澈的眼神,暮從雲竟然沒開得了口。

默了幾秒,他還是換了個話題:“哥來得好快。”

“嗯,”越笙偏過臉,靜靜地看著他,“在這邊有任務。”

青年卻忽然覆過身來,替他係好了安全帶。

俊美的側臉和溫熱的軀體在一瞬間離他極近,越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卻也隻捕捉到青年發梢淡淡的洗發露味道。

以為讓他上車是有什麼事的越笙有些茫然地攥著安全帶,直到車子啟動,才問:“要去哪?”

暮從雲總不能說是因為這裡有點待不下去,換個地方聊。

“是什麼任務?我送你去吧。”

法拉利硬生生讓他開成了老頭樂,男人靜默幾秒,似乎並不打算像之前一樣全盤托出。

暮從雲迅速回道:“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哥也不用告訴我。”

越笙正應了聲“好”,就聽對方長長歎了口氣。

他偏過頭時,就見青年稍稍垂下眼睫,語帶失落:“哥前幾天怎麼沒有回我消息?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我太煩人,被哥討厭了。”

越笙愣在原地,有些失措般看著青年吸了吸鼻子,還要扭過頭去不給他看。

“不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是我的手機……用不了。”

雖然容局最後沒讓他去領禁閉,但在工作上小施處罰還是輕而易舉。

他這幾天幾乎都沒合眼,睜眼就是在出任務的路上。

而因為定位的事情被容局懷疑,他的隊員們逆反心上來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餘桃枝陪著他跑任務,另外二人就留在實驗室專心給他研究著新的屏蔽器。

包括他的手機也被山子晉領過去上了一道保險。

於是他被調遣去鄰省忙了兩天,回來後又腳不沾地的被喊去幫助其他小隊,處理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今天早上越笙才有空剛回到辦公室,這也才看見手機上暮從雲給他發的消息。

“隻是手機壞了?”暮從雲偏過頭看他,青年眉眼彎彎,語調都上揚兩分,“太好了!我還以為是哥出了什麼事呢。”

青年本就生得好看,衝他笑著的時候,眼底仿佛蕩漾開星星點點的光芒。

因為這幾日頻繁任務而積重的冰冷鬼氣,似乎也在一瞬間散開不少。

越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青年看了一會。

直到暮從雲都有些維持不住他這清純男大的形象時,對方才默默把頭轉了回去。

老年代步車慢慢駛向了紅綠燈路口,暮從雲這才發現對方還沒有告訴他要去哪。

“你……”他話音未落,卻被越笙忽然打斷了。

越笙輕蹙著眉,前傾身體,把他放在一旁的尋人啟事拿了過去。

剛才他的目光都被青年吸引過去了,現在才發現車裡還有張傳單。

仔細端詳了兩遍傳單上的小男孩,他拿著那張傳單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暮從雲愣了愣,省略了小石頭的存在,言簡意賅的和他介紹了早上遇見了老奶奶的事。

而後他頓了半秒,又問道:“哥今天的工作任務,不會就是他吧?”

“嗯,”越笙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傳單上小男孩的臉龐,“本來前幾天就要來,但他忽然消失了。”

……因為那小石頭這段日子都藏在他家裡。

暮從雲沒忍住問道:“他也是……需要抹殺的惡念嗎?”

越笙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一時間,車內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暮從雲原來還思忖著,趁小石頭汙染值還沒被異象局注意到,把他交給越笙處理,送到局裡淨化或者幫他完成心願之類的,他好當個甩手掌櫃。

卻沒想到這位才是真正的劊子手。

上次蘇柳能逃過一劫,很大程度是因為那個符咒的存在奪走了異象局的大部分注意。

雖然時至今日,異象局對蘇柳的搜查還沒有停止,但是已經有不少員工都認為她已經隨著那個符咒灰飛煙滅了。

但是這次……

如果小石頭露了麵,而越笙看見了他。

對方會不會直接服從命令,把惡念抹殺?

而如果對方沒有這麼做的話……

越笙回去之後,又要怎樣和上頭交代呢?

暮從雲一時之間有些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