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從雲心理咯噔了一下,不過很明顯在場的一人一鬼都沒有給他任何緩衝的時間。
他真後悔沒拿個條子給這位祖宗封起來。
不是和她說了不許出現嗎!答應得好好的,怎麼一聽到羅則的名字就換了個人似的。
雖然他也知道這事有時候由不得蘇柳控製。
畢竟是被汙染了的惡念,淨化程度不夠充分,在聽到執念起源的時候,難免會失去理智。
他手掌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暫時按捺住了沙發上一排蠢蠢欲動的玩偶們,而後青年起身,朝著越笙長刀所指著的方向看去。
他在越笙身後,麵無表情地朝蘇柳使了個眼色。
蘇柳下意識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她還沒動作,越笙就先一步捕捉到了她偏移的視線。
他迅速抬眼,正想要沿她的視線轉過頭來,卻沒意識到暮從雲幾乎是貼在了他的身後,甫一動作,就整個被青年溫暖的體溫所籠罩其中。
“怎、怎麼了哥?”暮從雲茫然地扶住他雙肩,視線小心翼翼地瞥向他手中長刀。
那長刀出現得突然,好在暮從雲這次算是看清楚了。
越笙是從一片虛空中將其拔出的。
在他問話的同一瞬息,蘇柳的執念如同化煙一般消散,沒給越笙任何反應的時間,她便比出現時更為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
整個過程中,越笙都沒有感覺到執念的氣息波動。
而青年麵露不解,卻是有些畏懼般看向他手中那把散發著寒意的長刀。
越笙頓了頓,麵色幾經波瀾,最終卻還是因為青年有些緊張的目光,緩緩收起了佩刀。
他沒有看錯。
從暮從雲起身到站在他身後的這一係列動作發生時,蘇柳的目光根本就沒往青年身上偏移半分。
可是下一瞬,不知道青年是不是在他身後做了什麼。
那雙死死瞪著他的通紅雙眸清明片刻,下意識往青年身上投去視線。
已經被汙染了的惡念,怎麼還會露出那種做錯事了般的錯愕表情?
“你……”暮從雲嘗試開口。
“解釋。”越笙眸中的寒芒比起刀鋒更為銳利,他仰起臉逼近一步,絲毫不見方才靠在他沙發上那般,慵懶沉眷其中的模樣。
收回刀鞘中的鬼刀還被他攥在手裡,好像暮從雲下一句話說得不合他心裡,他就要手起刀落地給他個痛快。
“哥在說什……”
青年後半句的聲音像被掐斷了般,想要故技重施的心思忽然啞火,偃旗息鼓。
越笙比他矮上兩公分的身高放平日裡根本看不出來,但在瞪著他的時候,便不得不抬起眼來,卻也讓暮從雲對上他視線的一瞬,瞥見了他微有泛紅的眼尾。
他相信越笙根本不知道這事。
因為瞪著他的人氣勢不減,反而因為“被欺騙”,麵色變得尤為冰冷戒備。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就是篤信著,哪怕自己再用同一套謊話欺騙對方,越笙也不會因此把他的事上報給異象局。
可是……
他想起前幾天自己收到的訊息。
【X】:[捕獲到一則密信。]
【X】:[位置信息]
【日落時】:[1]
對方發來的定位正巧就是異象局的總部,而想要得到內部的消息,憑暮從雲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肯承認自己心軟了一瞬的青年很快用這個理由把自己給說服了。
暮從雲鬼使神差地彎下腰,隨手抓了一隻毛絨團子塞到他懷裡。
被塞了一個圓咕嚕大團子的越笙愣了兩秒,連帶著麵上那股質問和被欺瞞的憤怒都下去不少。
剛剛才被那柄能把她劈成兩半的鬼刀指著腦袋,被示意躲回團子裡的蘇柳:“……”
“彆生氣,哥,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暮從雲牽著他的手臂,拉著人坐回沙發裡,“從小鎮上回來,我就發現我時不時能看見她。”
越笙微眯起眸,打量般的視線在他身上巡視,對此不置可否。
“一開始我以為是我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畢竟沒人記得小鎮上發生的事,但是哥你昨天來了一趟,我才知道自己沒有在做夢。”
“因為聽你說過,所以我猜她大概就是小鎮上那個走失的執念,”暮從雲指指剛才蘇柳消失的地方,“但是我也聽不懂她的話……”
“我今天是特意帶哥你過來看看的。”
青年譴責一般,半是小心討好,半是埋怨:“她從景區裡一路追著到我家來,神出鬼沒的,嚇了我好多次呢!”
被他推出來擋槍的團子自覺理虧,一動不動的窩在越笙懷裡。
“……”越笙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就在暮從雲以為這次他也會相信自己的鬼話時,男人忽然偏過頭來盯他,“騙子。”
“你剛剛還在裝看不見她。”
暮從雲臨時編的謊毫無邏輯又漏洞百出,但他真沒想到越笙的關注點居然是這個。
青年啞然,在越笙緊逼不放的視線中,終於歎了口氣,苦笑著如實告知:“因為哥告訴我,她出現的話,就會把她抹殺吧。”
越笙輕愣了一瞬,才想起昨天暮從雲在甜品店裡和他打聽的兩句。
“可是……我看了新聞。”
旅遊景點內驚現女性白骨的報道,在頭條上掛了整整三天。
“我猜她也有苦衷的,是不是?”暮從雲小心翼翼地窺著他麵色,儘心扮演著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畢竟她這幾次見麵都沒有傷害我,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傷害她。”
被他在花園迷宮裡為了行路方便,毫不猶豫地威懾逼退了十餘米、差一點灰飛煙滅的蘇柳:“……”
要不是看見暮從雲昨天還鐵麵無私地拎起某顆石頭一把扔出門外,差一點她就信了。
但她是否相信並不重要,因為越笙信了。
越笙沉思片刻,又看向青年清澈而乾淨的眼睛,握在手中的長刀遲疑著被他放下,於是這個話題就算揭過了。
“從小鎮上回來,你就能看到她……?”他自言自語般重複道。
“對,而且我隻能看見她,”以為對方再次抓到了自己小辮子的暮從雲正襟危坐,隨時準備給自己圓謊,“哥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但凡換個正常人來,暮從雲這會就該被押著回異象局檢測了。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通靈者是在八歲以後才覺醒的,在八歲前,所謂“孩童的眼睛”,才能夠連同兩界。
可惜這會兒暮從雲還不知道,他對麵坐的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因此在腦海裡搜刮了片刻沒得出答案的越笙,輕易地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想通了的越笙又變回那副好說話的模樣,雖然因為暮從雲的隱瞞有所不滿,但是得知了緣由的他也隻是跟自己暗暗生了一會氣。
“抱歉……我不清楚,也許你是被她的怨氣汙染影響了,”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前線奔波,確實對這些理論知識有所缺失,“除非附著在實物上,否則一般人應該看不到他們才對。”
“我會想辦法的。”
暮從雲愕然。
他……這就接受了?
這讓費心打好了滿腔應對的腹稿,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對方起疑的暮從雲實在是有些……不敢置信。
“至於那位執念的事情……”
這次並沒有忽然跳出來的蘇柳,越笙等待了片刻,確認她不在此處,才繼續說道:“是由我的隊員向我轉達的,雖然那人認了罪,但已經是二十一年前的案子,過去了刑事追訴期。”
“不過既然他自首了,還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暮從雲掃了一眼他懷裡的團子抱枕。
那團子尚且算是安分,大概是知道給他惹了麻煩,青年心裡冷笑一聲,麵上還是熱切地替她打聽著:“他是怎麼認罪的?”
越笙搖搖頭:“不知道。”他那幾天正巧被關了小黑屋,不過頂著青年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心神微動,還是補了一句,“……我替你問問。”
在等待餘桃枝回消息的時間裡,越笙忽然問道:“既然你能看見她,說不定也能看到其他執念,那……”
暮從雲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的邀請。
“你有興趣加入異象局麼?”
越笙似乎是有些期待著他的回答,但不巧的是,對於暮從雲而言,隻有這個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答應對方的。
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他的耳邊都曾經響起過母親的低語。
“小梨以後遇到執念,不要隻以善惡去區分他們……”
“他們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也都有著沒有泯滅的人性和願望。”
可每到最後,母親卻總會長長歎一口氣,然後不再言語。
暮從雲對這世上的形色執念,始終抱著一種複雜感情。
一方麵,他怨恨它們奪去了自己父母的性命,也謹記著爺爺的教導不要主動招惹;
可另一方麵,小時候母親對他的低語尚在耳邊,在被異象局搜查抓捕的那段時間裡,是父母曾經幫助過的執念始終陪在他左右。
暮從雲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我說不的話,哥會生氣麼?”
越笙搖搖頭。
但他還是多問了一句:“能告訴我原因嗎?”
暮從雲生怕多說下去,就會把自己對異象局的厭惡傾盆訴出,但他還沒忘記麵前這人是異象局的。
“因為說不定我是在景區裡被影響了,才會看到她的,”青年眨巴眨巴眼睛,“畢竟我也沒有見過除她以外的其他執念。”
“還有就是……”他沉默片刻,毅然在對方麵前放棄了自己的男子氣概,視死如歸般閉上了眼:“——我怕鬼!”
這實在是一個——過分充足而又樸實無華的理由。
越笙一噎,或靠或躺在沙發上的執念們,也頓時從玩偶的眼中,齊刷刷向他投來幽幽目光。
正巧這會餘桃枝的消息發了過來,越笙拿出手機點開她發的幾條語音。
暮從雲挨近了些他身邊聽,隨時準備按住他懷裡的大白團子。
“怎麼認罪的,隊長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說自己去那情人湖前就有把女方弄死的想法,特意找了大師來看過,然後拿了一張符,和他媽一起策劃了一場天衣無縫的殺人案。”
“據說那張符一貼,女方就會短暫失去意識,加上他找了個借口讓對方潛下水,順理成章的就淹死了對方。”
“地方好像也是他特意挑選的,不過他也不知道那地過幾年會被開發。”
“他啥也沒問就招了,那張黃符也不知去處,現在局裡正商量著怎麼公布調查結果呢。”
所謂的私奔,其實不過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要置她於死地的騙局。
語音播放完畢後,屋內一片寂靜。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而後越笙手上的那個毛絨抱枕,忽然遏製不住般顫抖了一下。